Adair回蘇格蘭了。目睹這一切，即使有疑惑，也不忍心去問。喬仿佛一顆玻璃珠，擱在火中燒了，又置入冰水裏，“哧啦”一聲便從內裏破碎了。外表完好，卻經不起任何的觸碰。可慕宇自己主動和他講了一切，沒有眼淚，沒有起伏，如同說書一般，講的是別人的故事。
    原來如此。Adair極其紳士，不讓他為難，臨走時吻著慕宇的手：“喬，Wheneveryouneedme，Iwillalwaysbearound。”可是，Adair踏上回國輪船的時候，回頭看那個送別的纖瘦黯淡的身影：MaybeIcannevergiveyouwhatyouwant……
    黃金榮讓秦越接手思羽原先的一切。但秦越沒有，把思羽原先所打理的一切交割好，然後莫名消失了。這世間，既然再沒有了思羽，也就再沒有了“秦越”。
    嚴徹到了知味閣門前。
    門口的對聯新年的時候思羽派人重新做過，是按慕宇的字跡在古色古香的上等木料上雕出來的。
    一棟兩層的石庫門小樓，外麵看起來頗不起眼，紅色的門頗為雅致，隻是朱漆斑駁，一種煙花凋落，歲月散場的涼。
    門虛掩，他進門，裏麵的布置處處透著店主人的巧思。留聲機，月份牌，紅木的八仙桌、圓桌被鏤花的屏風隔斷。還有一張老紅木梳妝台，又叫做臉湯台，台麵中央挖了一個洞，坐一隻銅臉盆，盛著半盆水，應該撒上玫瑰花瓣的，但是沒有。
    桌邊坐著一個男子，聽到門響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那眼中的空洞慘淡讓嚴徹觸目驚心。
    他看到嚴徹，起身要走。室內就這般大，不知往何處去，便要上樓。
    “小宇。”兩個人的臂上，都纏著黑紗。
    他聽見聲音，更加迅速，簡直是在躲避洪水猛獸。
    嚴徹幾步追上去，拉住：“小宇！”
    他在樓梯上回過身來，對他笑一笑，卻把嚴徹逼出了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他把慕宇拉進了自己的懷抱，忍不住地淚如雨下，但慕宇如同破爛的娃娃一樣在他臂中毫無反應。看著慕宇的表情，他竟然不敢再觸碰。
    “你走吧。”慕宇有氣無力吐出三個字。
    ……
    仿佛隔著湯湯的河，所有愛恨都如流沙，被靜水深流帶走。兩個人之間，這麼多年，竟然，什麼都留不住。
    嚴徹死抓著他的手扣住，不能鬆，一鬆手，就什麼都沒有。他也不掙開，隻是指尖的冷，和心一樣，那樣陌生地看著他。沒用的，姐姐都不在了。
    “小宇，不要逃，不要！”嚴徹知道他肯定要走，遠遠逃開去。
    思羽死了，因為房微，因為嚴徹，也因為慕宇。他最親愛的姐姐……死了。他一定會逃走，逃到別的省去，逃到國外去，逃到隨便什麼地方去，隻要不是這裏！隻要不在他眼前！
    “姐姐走了。”這是他們之間，永遠橫亙的銀河。
    “思羽走了，我們還活著。”嚴徹極度的絕望，無力地挽留著，已經眼淚肆意洶湧。思羽走了，因為他的那句話……如果可以，自己替她死了，或許自己不會那麼難受，或許慕宇不會那麼難受……
    “我們還活著，姐姐卻走了。”慕宇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又是一笑。
    看著慕宇失焦的目光，嚴徹明白了什麼，你那麼狠心……竟然是毫無牽掛，生無可戀！
    “小宇，你哭出來，你給我哭出來，你哭啊！”死命地搖晃著他，他隻是癡癡地看著他，微微地笑，眼角一片荒蕪。這樣子的慕宇直接將嚴徹打入十八層的寒冰地獄。
    無邊無際的內疚，無窮無盡的自責，無始無終的仇恨，把他逼得什麼都沒有了。那一槍，若是打在自己身上，從此就解脫了，打在姐姐身上，卻毀滅了他的整個世界。而他，卻居然還活著……還活著，想著，就格外淒涼。
    “你聽我說，”嚴徹顫著音，扶著慕宇的雙肩，這孤獨人世，他竟然不想再留戀，從此了斷生命，或是行屍走肉了嗎？“宇兒，姐姐希望你好好活著……”
    那一聲“宇兒”讓慕宇觸電一般反應，直接一手把嚴徹推下樓梯。
    宇兒……
    嚴徹從地上爬起來，抹著頭上磕出來的血，看著慕宇，他蹲坐在樓梯上，嘶號地驚天動地。那麼強烈的悲哀，那麼深切的慘慟，終於有一個口子，撕了開來。雲翳遮蔽，暗無天日，終於有一陣風，吹開了一角。
    嚴徹到慕宇身邊去，伸手扣住他的手，把他的頭埋在自己肩上，聽他沒有一句話，隻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如同失怙的幼猿，聲聲慘厲，長長久久，不曾斷絕。
    不知道慕宇哭了多久，隻知道自己的那顆心也在他的哭聲中全然地碎了。擰過頭去，窗外，倦鳥知歸，殘陽泣血，心底更是一片慘痛，難言難訴，隻在滿麵的淚水裏發泄吧。
    我們都這樣絕望，這樣的……絕望。
    能正常和嚴徹對話的時候，兩人都坐在樓梯上。
    慕宇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裏抽了出來，抹去淚水的痕跡，坐正，聲音嘶啞得隻剩氣息：“我們分開吧。”
    嚴徹顯得平靜：“好。”
    隻要他願意好好地活著，在他身邊，或者不在他身邊，甚至愛不愛他，都無所謂了。
    這就是結局。沒有了房微，卻也沒有了思羽，天地之間，隻留下兩個人，再難相親。
    “我怕想起來……你懂嗎，嚴徹？”
    不能見。看見他，就會觸動最慘烈的回憶。姐姐……
    這些年，該不該麵對，能不能麵對的，最終都麵對了。隻是這次……
    嚴徹點頭。懂，我都懂。
    不能見，那就不見吧……
    他走之前，單膝跪著，給了慕宇一個擁抱，末了，溫聲道：“小宇，我答應你，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見不見我都沒關係。你以後遇不遇見別人也沒關係。隻是，如果有什麼變了，一定讓我知道好嗎？如果你不說，我就當做沒有變；永遠不說，就永遠沒有變。”
    不說就不變，永遠不說，就永遠不變。哪怕天各一方，哪怕永不相見，我知道你我愛過，並未改變心意，那麼這一生，大概就不會那麼寂寥了。
    很奇怪的承諾。
    他講完了這句話，慕宇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推開門，離開知味閣，回身把門口的對聯再看了一遍。
    “聞香下馬，人生百年，嚐遍酸甜苦辣，何妨放歌縱酒”
    “知味停車，白駒過隙，曆經悲歡離合，且暫高臥加餐”
    人生百年，白駒過隙。
    酸甜苦辣，悲歡離合。
    何處放歌縱酒，豈能高臥加餐？
    “宇兒……”現在才知一聲宇兒裏有多少的情深與愛。他替思羽輕輕地喚了一聲，轉身離開。
    章末注：“不說就不變，永遠不說就永遠不變”來自趙薇、陸毅的《情人結》諾言，霍建起導演。個人很愛此電影，唯美哀傷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