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宇說了那句話忽然又閉了眼，嚴徹急得大喊：“醫生醫生……”
    葉醫生進來，觀察後道：“他太虛弱，是睡著了。這些天，難為了他，一般人熬不過來。”講完了，又籲了一口氣，道：“這麼久，我都快放棄了，也奇怪，這位先生來了後，”他指了下嚴徹，“他就有了很強的求生意誌，有些事，不能隻依靠醫學的力量……”
    思羽向醫生道謝，陪著他出去了，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谘詢葉醫生。
    嚴徹站了起來，揉了一下蹲得太久而麻木的腿。“我走了。”連著那麼多天沒有去調查科報到，沒有回家，也不知房微在家裏又鬧成了什麼樣子。
    秦越看慕宇無礙，便對嚴徹說：“我送你”
    兩個人一路走，無話。
    嚴徹該叫黃包車了，秦越卻是要一路陪他走的姿態。嚴徹也便一路走下去。
    “嚴徹，別讓自己再後悔了。”秦越和他並無什麼交集，一句話說出來，嚴徹卻覺得好像已經相交了幾輩子似的。
    嚴徹看看他，他一定猜出慕宇剛才說什麼了。
    “我們以後可能還是敵對，但今天和你說句知心話吧，嚴徹，我很嫉妒你，你能讓思羽和慕宇都愛過你，能把他們兩個都傷成那個樣子……一個是我愛的人，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告訴我，你怎麼做到的？”
    嚴徹想開口，但秦越歎了一口氣，換了一種語氣繼續道：“現在連思羽都不反對你們，如果你有任何理由放棄——你別說慕宇不愛你——我都看不起你。”
    嚴徹想說有些事不是你不想放棄就可以不放棄，但明顯，該知道的秦越都知道了。
    他忽然抱了秦越一下：“秦越，你是真男人，我服你。”末了，他說：“好好待思羽吧，我欠她的，都指望你補償她了。”
    嚴徹回到家，家裏已經沒有容身的地方。花盆，花瓶，碗，碟子……所有能摔的東西都摔了，桌子椅子全掀在了地上，地上還散落著斑斕的旗袍，全被絞爛了，華麗的垃圾。桂姨戳在那裏戰戰兢兢，動都不敢動。見到嚴徹，簡直是溺水中抓到了船槳。忽然又從樓上拋下一捧碎成了片的旗袍，落花一般。
    嚴徹往樓上走，房微光腳坐在地上，頭發亂七八糟，默不作聲地剪著衣服，床單，連窗簾都被扯下來，準備剪掉。她沒聽到腳步聲，仍低著頭操作著剪刀。
    自從那天他瘋了一般衝了出去，這五天，嚴徹沒有任何回音。房微先是又哭又罵，摔摔打打，把喬思羽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過了，嚴徹還是沒回來。她又出去找，完全不知他去了哪裏，回來，就把所有的衣服布料之類全部拿出來，剪成了碎片來發泄。開始還邊剪邊罵邊哭，後麵就不出聲了。桂姨知道這位表小姐的脾氣，勸都不敢勸。
    “微微，我回來了。”
    房微沒理會，繼續下剪子。嚴徹蹲下來一把奪過，房微不肯撒手，爭搶中嚴徹怕傷到她，結果在自己手上劃出了口子，鮮血淋漓。
    看到血，房微忽然鬆手，撲到他懷裏哭了出來：“表哥，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房微終於在嚴徹的照顧下在床上睡了，這幾天她是筋疲力盡。睡著還抱著嚴徹的脖子，嚴徹陪她躺在床上。雖然是白天，但其實，嚴徹也是，筋疲力盡。
    怎麼會這樣……想想躺在醫院的小宇，又想想躺在身邊的房微……他睜著帶著黑眼圈的眼，看著天花板。迷糊中，也慢慢睡著了。
    慕宇這次受傷，錯過了多少的新聞。他沒醒的時候，《國聯調查團報告書》在日內瓦，南京，東京同時發表（10月2日），引起嘩然大波，中共方麵公開指責
    它“是帝國主義強盜侵略殖民地與半殖民地國家最露骨，最無恥的文件。剛醒來幾天，陳獨秀在上海被捕了，（10月15日）引起社會各界震動，萬國運動會也在上海舉行了（10月15日）……
    已經是十月下旬了，何夢推著他在醫院裏四處走走，沈若步陪在何夢旁邊。慕宇去陝西後，何夢幾次來報社找，都說沒回。後來她幹脆找到慕宇家裏去，卻沒有人在。自慕宇受傷，思羽幾乎就沒回過家。一次恰好碰到回來取東西的秦越，才知道慕宇居然受了槍傷。立即跟著秦越過來，這個時候慕宇已經醒了幾天了。
    何夢看著那虛弱到簡直拿指頭一戳就倒的慕宇，哭得淚水漣漣。她義不容辭地要來照顧慕宇的康複。這個學期課少，她幹脆請了長期的病假，整天泡在醫院裏，老師因此倒沒懷疑。
    有何夢的照顧，思羽放心，幹脆對此撒了手。畢竟，陳獨秀、彭述之等11人先後被捕，她和秦越有太多事情操心。
    陽光很好，何夢推著慕宇，和他說話：“慕宇哥哥，你要曬曬太陽，躺在床上那麼久，都快發黴了吧。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走……你瘦得都跟鬼一樣啦。”
    慕宇凹眼嘬腮，顴骨高聳，修長的身體坐在輪椅上，就像是一具活的骨頭架子。但就是這樣，還是俊秀無比，反而因為這種“斯人獨憔悴”的感覺，更讓人心疼而不舍。沈若步接口道：“便是鬼，也是個漂亮鬼！氣死我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那麼惹小女生著迷。”
    知道她是逗趣，慕宇笑了一聲，就牽心連肺地咳，趕緊捂住嘴。現在，他動作幅度大一點就受不住。
    沈若步看著慕宇的神色有點奇怪。慕宇知道了何夢暗戀他，現在何夢這樣地照顧他，又不是兄妹，若說不是戀人，都叫人難以相信。那麼，慕宇竟然是默認接受何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