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徹去醫院裏看慕宇，何夢正在喂他喝湯，沈若步則在邊上心不在焉地削一個蘋果。慕宇本來坐在床上，見到他，便躺下，把身子側了過去。何夢對嚴徹有印象，記得他是慕宇哥哥的姐夫——那秦越……不完全知底細，不免訕訕地，招呼道：“嚴先生，你來啦……”
    有兩個女子在，嚴徹便有什麼都難說出口。把帶來的禮物放下，坐在床沿，半天無話，伸手去握慕宇的手，慕宇把手輕輕一抽，拿開了。兩個女子都露出奇異的神色了，嚴徹看著慕宇瘦削的背，隻覺得一刻也不能忍。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說個清楚了。有人就有人，怕什麼？
    “小宇……”
    慕宇忽然翻身坐起來，動作急了，又咳了一通。何夢給他輕輕地拍著背。嚴徹看著何夢嫻熟而溫柔的動作，簡直要眼睛充血。
    慕宇等安寧下來，向沈若步介紹：“若步，這是我朋友，叫嚴徹。原先我在他家住過一段日子呢。”又向嚴徹介紹：“小夢你認識，是我女朋友，若步是她同學。”
    何夢訝然，不禁叫了一聲：“慕宇哥哥，你真的……”
    慕宇點頭，眉目如畫：“我想等傷好了和你說……今天有見證人，就今天說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來情也會不知所終，無處找尋。慕宇的那番話，是把嚴徹一路的所思所想都堵住了。
    “恭喜。”如今輪到他對他表達祝福了。怎麼說的這麼艱難呢？
    嚴徹在病房裏呆了一會兒，無話可說，何夢繼續給慕宇喂雞湯，甜蜜之中不免有幾分羞澀。終於嚴徹起身：“你好好養著，我走了。”
    若步卻接過何夢的碗：“何夢，你替小喬送送嚴先生。”
    何夢有點奇怪，若步無事，自己送就是，何必偏要她去？不過出於禮貌，依然把嚴徹送了出去。
    若步把雞湯放下，麵色卻是嚴肅，一說灼灼美目盯著慕宇：“小喬，你實話實說，你喜歡何夢嗎？”
    慕宇抬頭，知其所指，避重就輕：“何夢很溫柔，也可愛。”
    真的是倦了，一路糾纏一路傷。好容易死裏逃生一次，便一切重新來過吧，那些傷口，再不要動，就讓它結痂，慢慢就會好的。慢慢就會好的，這麼長的人生路上，有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子，也很好吧。
    若步卻急了：“誰不知道她溫柔可愛啊！我問你，你愛何夢嗎？”
    慕宇無言。
    若步見他怔著卻不說話，忽然湊過去，聲音低低的：“若是你不喜歡她，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慕宇下意識問。
    “我喜歡她。”
    慕宇看了她一眼，確定自己所聽到的內容。若步直視著他，眼睛裏帶一點傷痛的執著，她笑了起來：“小喬，如果你喜歡她，我絕對不說出口，這樣會嚇到她的。但你不喜歡，就別騙她啦，她會傷心的。”她說這話的時候，直接，幹脆，坦然，且明朗地笑。
    慕宇卻被她一番話說到了心裏，驀然紅了眼。愛真的能像若步說的這樣自然而然，幹脆明白？
    若步伸手替他揩了一下淚，慢慢道：“別騙自己了，你喜歡剛才那位嚴先生，我看得出來的。我們是一樣的。你和嚴先生好好的，我就可以大膽去追何夢了。”
    原本以為是好友，誰知是知音。若步這樣的女孩子，聰明，坦誠，英氣勃勃，能立即把人從傷心中拉出來，暫且忘了自己。慕宇不禁笑了起來，對若步眨了一下眼，明媚之至，一時一室的風光：“若步，你去追吧，我剛才和何夢說的不是真的，算開玩笑，她回來我就說清楚。”
    何夢回來，慕宇終是和她解釋了一切。何夢雖然黯然，但解釋得及時，又有若步對慕宇開玩笑的行為進行了“鞭撻”，以及似乎沒心沒肺地對何夢的善意的嘲諷，終究算做一場開過頭的玩笑了。
    何夢與若步離開醫院的時候，慕宇透過窗子看她們的背影，其實是有點歉疚的。差一點，就讓自己這場悲劇拉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作陪了。幸好，幸好沒有。何夢小傷感過去也就好了吧，不會像自己……
    他養傷養了兩個多月。這麼虛弱的身子骨，能活過來，自己都有點驚奇。怎麼那個時候沒有直接死了呢？從此無思想無意識，再不為一切傷心，多好。這麼想著，又覺得不對，若是自己走了，姐姐一定會內疚難受一輩子的。還是活著好些。
    養傷的時候實在百無聊賴，便看書消遣。一本《詩經》，早已爛熟，仍然看了一個多月，沉浸在那些風雅裏。那麼美的文字，原先竟然未能完全品得其中滋味，此番看，又是一種心得。
    何夢與若步很久沒來。有一天若步卻扣著何夢的手，到醫院來看他，笑臉盈盈道：“小喬，以後你不能再開那樣的玩笑了，何夢現在是我的了。你做她哥哥吧，反正她整日裏慕宇哥哥地叫！”
    之後，何夢仍然和以往一樣照顧他，毫不生分。嚴徹還是來看他，何夢顯得特別熱情周到，但嚴徹都是把東西放下，看他一眼就走。有時候也問兩句話，他也就隨口答，卻仍然在嚴徹麵前叫“小夢”。嚴徹送的禮物，都擱在一邊，碰都不碰。嚴徹下次來，可以看到那些東西堆在牆角，落了灰。
    何夢問：“慕宇哥哥，為什麼這麼強？”（若步知道了慕宇與嚴徹的事，而慕宇讓她告訴何夢了）
    “沒有意義，何必執著？”慕宇手裏拿著詩經，翻的那一頁上，恰恰的：匪我思存。
    他終究有房微，終究與姐姐勢不兩立，終究，讓他對愛情灰了心。
    但他看若步與何夢在一起，還是誠摯祝福的。
    何夢與若步，原先朝夕相處，每天黏在一處。若步常有過分調戲之嫌，但何夢從來沒往別處想。遇見慕宇，何夢芳心可可，漸漸心生迷戀。那天慕宇表白完又說是開玩笑，何夢回去哭得不能自已。若步情急之中，幹脆把話挑開來說，直接表白了。之後當真說做就做，死纏爛打，無處不在，何夢如何避都避不開，卻也漸漸明白自己的心思：對慕宇，是哥哥般的迷戀與依賴，對那個無處不在的若步，才是真心喜歡的。既然看明白了，為什麼不在一起？即便禁忌重重，也要一路攜手。
    這樣的簡單純粹，不離不棄。簡直就像是古老的神話故事一樣不可能。且他親自見證，怎麼能不祝福？
    而於他自己？他苦笑一聲：真的是，心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