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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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羽在整理喬文晗不多的幾樣東西,看到了一張舊照片,是一綠旗袍的女子,站在花樹下,笑得溫婉寧靜。那是房雅,自己曾經的摯友,嚴徹的母親,叔叔的愛人。想起自己最初與叔叔見麵,都是用代號,並不互知姓名,那次他躲避追兵進來,瞧見自己的那身旗袍,忽然癡在那裏,之後,才有了相認。
秦越進來,向思羽道:“他去武漢了。看他那樣子,是知道叔叔的事了。”
思羽撫摸著照片,手頓了一下:“躲得開麼?武漢現在一片汪洋,不能出什麼閃失。我叫阿強去護著他。”
嚴徹在自己的小洋樓裏一刻都坐不住。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是慕宇的身影,而後,耳邊是“嘭”的摔門聲。他知道這是幻覺,但在屋子裏,他的所見所聞就是這些;幻象也有消失的時候,身邊就隻有自己的影子。怎麼一個人走了,能把世界都帶走呢?
他起身去嚴府。不能這麼淒淒惶惶,心無所依地呆著,不然自己會發瘋。幸好嚴輒不在,他直接找郝姨。郝姨聽他突然問小姐年輕時候的事情,問:“怎麼突然問這個?”嚴徹不說,隻聽她講那些故事。
“那時候還是大清朝呢,小姐那時候十八歲,我也才十六。小姐會畫畫,畫的花兒草兒都美得不行。老爺一次帶小姐去一個有名的老先生家裏,老先生很喜歡小姐,老爺便拿著小姐的畫讓老先生指點,就在那裏遇見了一個公子般的人物,是老先生的學生,後來……”
後來,就相愛了。那樣的年代,種種藩籬,種種規矩,他居然能遇著她,居然能夠相愛,居然,能夠矢誌不渝。
但最終,房雅服從父親的安排,嫁給了嚴輒。
一對有情人,就這麼拆散。
人之一生,如一首詩,有起,有承,而轉之後,卻不見得有期待的合。
“那位公子傷了心,不見了,可後來終回來過,是剛剛民國那會兒,但那時小姐已經有你了,你都六歲了。那個公子來找小姐,小姐出去見他,到了晚上,又回來了,穿著件綠旗袍。那個時候旗袍還是稀罕物,極少見的。但小姐把它擱在箱子裏,再也沒穿過了。”
母親後來極愛旗袍,卻獨獨不見穿過那一身。該是喬文晗送的吧?不忍睹物思人,所以置於箱底,是壓在心中,不肯說出口的眷戀。他何以來找她呢?僅僅是為了送一件旗袍?
“母親沒提過別的嗎?那位公子為何來找她?”嚴徹問。
“小姐沒說,但我猜出來了。那公子是要帶小姐走,但你那麼小,小姐扔不下你;何況,女子出奔,總是傷風敗俗的……”郝姨說起來,仿佛就回了那個時候,眼睜睜看著小姐明明難留,卻更難走。
原來,就是這樣錯過,一次又一次。
那我和小宇呢?我們錯過一次,還要再錯過嗎?想著那天的摔門而去的背影,嚴徹滿心滿手都是抓不住的虛空。那個人,還會回來……嗎?
無論慕宇是出於什麼背景、什麼心情來到武漢,此刻的他也顧不上其他。在這般的天災人禍,滿目瘡痍麵前,一個人的死生,兩個人的情感都如微塵,被這滔天的洪水淹沒。
“全國被災區域為16省,這16省是:湖南、安徽、湖北、江蘇、江西,浙江、廣東、福建、四川、河南、河北、山東、遼寧、吉林、黑龍江、熱河。(見1931年7月30日《申報》)。以往看新聞報道,縱使慕宇再具有人文情懷,再先天下之憂而憂,也不如此刻直麵災難來得觸目驚心。
武漢三鎮沒水中達一個多月之久,。群眾逃命困難,有的人家備小船逃命,有的用門板、木盆、水桶紮排逃生,或則爬到樹上、房上待救。處境艱難,淹死2.3萬餘人。
“大批民房被水浸塌,到處是一片片的瓦礫場。電線中斷,店廠歇業,百物騰貴。二千二百多隻船艇在市區遊弋。大部分難民露宿在高地和鐵路兩旁,或困居在高樓屋頂。白天像火爐似地悶熱,積水裏漂浮的人畜屍體、汙穢垃圾發出陣陣惡臭。入夜全市一片黑暗,蚊蠔鼠蟻,翔集攀緣,與人爭地。瘟疫迅速地四處蔓延。”
“在漢口市繁華的中山路上,濁浪滾滾。漫無邊際,高樓、電杆泡在水裏,各種船隻在通衙大道上往來行馳。大船若蛙,半浮水麵,小船如蟻,漂流四圍……”
慕宇坐在船上,看著本是店鋪、街道之處全是黃水湯湯,滿目灰敗,民生凋敝,幾乎是含著淚寫下這些文字。
而幾番采訪探尋下來,慕宇已經不忍心再看這般的人間慘景。這是天災,又何嚐不是人禍?長期內戰,軍費逐年上升,而水利之資卻少得可憐。武漢官員貪汙,導致堤防濫造,而終究決口……
深深的無力感仿佛決堤之潮,直向慕宇撲來。幾十萬人處在水深之中,自己能做的,卻隻是在這裏寫這些文字,拍這些圖片;當權政府簡直置災民於不顧,對此則聲稱此屬“天然災授,非人力所能捍禦”,將無力更無心防災抗災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自己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哀嚎,那些活著的掙紮……慕宇閉目,不敢多看多聞。
仰麵就在小舟上躺著,看著這晦暗的天空,無聲地感歎。喬慕宇啊喬慕宇,中華民族如此災難麵前,你何以這般地束手無策?安得廣廈千萬間……
章末注:這一章關於1931年大水大量引用了資料,翻閱民國《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