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台上是一麵雕花的鏡子，還放著雪花膏，謝馥春的鴨蛋粉，一罐大紅色口紅，雙姝玉容霜，雙姝香水。
    鏡子前的思羽在給自己慢慢上妝。抹雪花膏，塗鴨蛋粉，用眉筆描眉，抹上胭脂，塗紅唇，用絲絨手巾細細抹勻。隻塗半張臉。另一邊臉頰，刀痕結了疤，發癢，愈合中的傷口更疼，因為疼不是尖銳深入，而是絲絲縷縷，像文火煎熬。
    “半麵妝。”思羽低低地自嘲。
    再塗指甲，居然塗了十個顏色，在電燈下一照，纖纖玉指，光彩照人。（注：在民國這個時期，真的有塗十個不同顏色指甲的潮流）
    她以前從來不如此濃妝，如今卻像畫皮，缺了它不能出門似的。粉光脂豔，掩了本來麵目，才有無限的安全。臨走前戴一個網紗帽子，把臉遮住，隱隱綽綽，嫋嫋婷婷，依然是美人。
    已經有人來請：“大小姐，老爺子有請。”
    思羽淡淡掃了一眼：“急什麼？”出門，上車。
    上海，紙醉金迷的上海。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有幾年？一時名媛喬思羽銷聲匿跡，以後，又會如何？
    慕宇躺在嚴徹的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嚴徹給他掖了掖被子，又摸摸額頭，他發燒了。慕宇側過頭去，不要理他。
    “病了還耍什麼脾氣？就是生氣，等病好再說！”嚴徹看著他那副冷漠回避的態度就又生氣又心疼。“你給我好好躺著，要清算要怎樣，以後我奉陪！現在我不照顧你誰來照顧？”
    不過雖然嚴徹說“照顧”，但他看著慕宇隻剩下一個束手無策了。找藥，家裏沒有，嚴徹自己什麼時候買過藥啊？給慕宇做吃的，家裏連一根麵，一粒米都沒有。用來澆愁的酒倒是有，還有煙……現在出去吧，把慕宇擱在這裏種種不放心。真心有點懷念嚴府裏的種種周到了……
    嚴徹拍自己的腦袋，這是怎麼了？趕緊地，給郝姨打電話：“郝姨……”郝姨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受了委屈總會在她麵前撒嬌。郝姨在那頭說了一句“不早說”就匆匆趕過來了。
    當郝姨把一切收拾停當，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麵，而嚴徹一手端著水，一手拿著藥，兩人一起圍在床邊時，已經過了晚上九點。
    郝姨不忍心叫醒慕宇，輕聲嗔怪著嚴徹：“我說少爺，你這些天家裏怎麼亂成這樣子？而且，你再怎麼少爺性子也該學著點照顧人家呀，那麼可憐見一個孩子……是喬小姐的弟弟吧？”
    嚴徹支吾了一下，點頭承認。話說郝姨你從來就沒見過思羽，更別說她弟弟，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趁著慕宇還沒醒，郝姨不斷地挑起麵，邊慢慢吹涼，邊問：“少爺，喬小姐怎樣啦？”
    嚴徹遲疑了一下，還是直說：“思羽走了，我找不到她，她留信說要取消婚約了。”
    郝姨眨了一下眼，語氣緩了下來：“少爺，女人向來把這個……看得很重。她自己提出來，心裏得多苦啊。當初小姐要是……也不是這種結局。你替喬小姐，好好照顧這個弟弟吧。”雖然嚴母已經去世，但是在陪嫁過來的郝姨口中依然是“小姐”，不過嚴徹當時一顆心在慕宇身上，沒有聽仔細。
    慕宇迷迷糊糊間被叫醒，吃過了藥，再吃了幾口麵，折騰著已經到十點了。郝姨臨走的時候說：“發燒了最怕冷，這孩子又體質涼，你這房子剛裝好，濕氣又大，少爺你好好照看著點。”
    嚴徹就蹲在床邊，守著慕宇。他的臉燒得緋紅，又似乎冷得厲害，一個勁地蜷起來，一會兒又似乎熱了，直蹬被子。慕宇這樣折騰，好容易傷風，反而加重病情。嚴徹掖了好幾回的被子，仍然無效。
    想想不行，嚴徹也不管別的，直接爬上床，鑽進被窩，從背後抱著慕宇，箍著他，不讓他又著涼。慕宇一會兒發冷，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一會兒發熱，拳打腳踢地要掙紮開去。嚴徹直接霸道地壓製了他的舉動，攬著慕宇。
    驀地有了一種安然的寧靜，好像一團溫溫的火，在心底彌散開來，那些傷害帶來的絕望，像冰一樣悄悄地融化了。
    小宇，如果你一直在，我願意永遠照顧你……不過，你會在嗎？
    嚴徹一喜一悲，偷偷地去看慕宇，他依然睡著，他睡著的樣子安寧純淨，如一個毫無戒備的孩子，嚴徹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臉頰。有現在，也已經是奢侈了吧，還求什麼呢？這麼胡思亂想裏，嚴徹也睡著了。
    慕宇睜開眼，外麵已經是天光大亮。不知身在何處，隻覺得自己經曆了一場長長的睡眠，全身都酸軟，準備活動一下身子骨，忽然發現自己不能動彈。待看到身邊那張可厭可惡的臉，立即從最開始的茫然中抽身了，他用大力抽出自己的手，再掰開嚴徹的手，嚴徹被弄醒，迷糊間坐起來，上半身是赤裸的，問：“你怎麼啦？”
    慕宇一巴掌甩過去，“變態！”手在半路上被攔住，嚴徹看看他精力充沛的樣子，左手抓住他的手，右手去摸他的額頭：“有力氣打人了，果然是燒退了。”
    慕宇自己驚了一下：我什麼時候發燒了？然後看著嚴徹因為動作而弄開的被子，兩個人都不是“非禮勿看”狀態，自己拍了拍腦袋，不禁有點訕訕的，然後又忽然有點衝地自己下床了：“我走了！”
    “你去哪裏？”嚴徹趕緊跳下床。
    “我去找姐姐！”慕宇的聲音悶悶的。提到思羽，一種發冷的沉悶氣場迅速在兩個人之間擴散開來。
    “我和你一起去！”
    “你算什麼呢？姐夫？”慕宇轉過身來，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