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最近有點莫名的焦躁。雖然她保持著一貫的淡然優雅，但慕宇能感覺到。要是以往，他有點什麼頭疼腦熱，姐姐都會百般嗬護，照顧得無微不至。現在……他患者肺炎，拖了快一個月，連開學都不能去，姐姐卻每日裏出門，也不知忙些什麼，隻是在回來的時候露出微微疲倦的笑容，表達著自己的歉意。
    秦越家在杭州，聽說慕宇得了肺炎，開學前特地來看他。
    慕宇眼巴巴地看著他的行李：“這該死的肺炎一拖就這麼久！連學都上不了，何先生還說要編一本關於魏晉文化的書，要我做他助手呢！這下全打水漂了。”
    秦越安慰了他幾句，然後幹巴巴地問：“你姐姐不在嗎？”問完了覺得突兀，趕緊加了一句：“她應該在家裏照顧你的。”
    慕宇整張臉都皺著，頗為氣哼哼的：“不知她在忙什麼，連姐夫也不知道最近忙什麼，匆匆忙忙間來看一眼。哼，都把我晾在這裏，我病死了才好呢！”
    “哪裏來的這麼大的脾氣。你要病死了，我和你姐姐還能安心活麼？”隨著說話聲，嚴徹上樓來，手裏拎著喬家柵的點心。一身亮麵西裝十分的邪魅妖豔，他居然也能鎮得住，絲毫不影響其向外散發的陽剛氣質。外麵在下雨，他的頭發微微濡濕，搭在額頭上，一雙桃花越發璀璨。
    慕宇一下子笑了起來，拿著枕頭丟過去：“再不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也不知道過來看我！”然後又催秦越：“秦越，你不是要趕火車嗎，姐夫現在來了，我不氣悶了，那你去吧。”全然忘了剛才一個勁要他留下來陪自己。
    “不忙，我再陪陪你，再陪陪。”秦越有點結巴，莫名其妙地焦灼。慕宇開玩笑：“喏，你不會是見了他緊張吧？我們的黑包公居然臉紅！”說著指向嚴徹。
    秦越也不回應，說：“那我走了，你好好養病。”
    慕宇從床上下來，本來就清瘦的身子因為生病越發瘦得讓人心疼。睡衣又大，使他看起來就像大布袋裏裝著的一根細竹。因為嚴徹來了，他倒有了十分的精神，三下兩下拆了包裝，一個人抱著點心包在吃。嚴徹伸手把他的腰一箍，又摸了一把他那隔著衣服也清晰可見的肋骨，心疼得牙癢癢：“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慕宇邊吃邊撒氣：“你還說。都怪你們！”嚴徹隻好哄了他半天。結果他仗著自己是病人，非常囂張地要求嚴徹喂他。兩個人挨著坐的，他又邊吃邊呱嗒呱嗒地說話，倒掉了嚴徹一身的點心渣子。
    要是別人這副得寸進尺的樣子，隻怕嚴徹會冷哼一聲，抬腳就走。可怎麼由他做來，就那麼天真無邪，自然而然呢？他看著慕宇吃點心的樣子，都是止不住的心跳。
    嚴徹手裏捏著點心，“喏，最後一塊啦，來。”慕宇把頭微微伸過來，張著嘴等喂。嚴徹於是把點心放進了……自己嘴巴裏。
    慕宇剛才像小孩一樣把兩隻手放在小屁股下坐著，一下子騰不出來，這下不幹了，行動先於思維，一口咬過去，在嚴徹嘴邊把點心叼了回來。他的唇和嚴徹的扣在了一起，柔軟濕潤的觸感，一瞬而逝。嚴徹隻覺得有一道閃電劃過腦海，半邊的身子都酥麻了，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下意識摁住了慕宇的頭，加深這個吻，攻城略地。甘美而禁忌，所以加倍的刺激。這種感覺，怎麼肯就這麼迅速消失？
    “嚴徹，你來了。看我的……”思羽一句話生生斷在那裏。嚴徹鬆手，兩人分開，前後時間不到半分鍾。嚴徹還有點懵，但看到她，忽然徹底清醒。
    思羽穿著一身新的旗袍，是那匹綠杭綢做的，如幽幽的湖水，也如流動的翡翠。外麵的雨已經下得很大了，思羽的旗袍下擺在微微滴水，好像是流淚。
    她剛才說：“嚴徹，你來了，看我的……”那樣少見的歡愉，卻在一瞬間凝在了那裏，仿佛沾露的玫瑰綻放，卻被利剪剪下，最新鮮的美麗，最深刻的痛楚。
    很久以後嚴徹可能淡忘了思羽的音容，可能忘記了思羽的手藝，甚至不再銘記思羽的智慧，但他永遠記得這一刻思羽那鮮少表露的快樂與洞穿世事的悲哀。
    第一次，他為自己的愛而羞愧內疚，不為其他，隻為他深深傷害了這個女子。他甚至恨不得立馬向她說：“思羽，我們結婚吧！我們結婚吧！”那樣急切地想去補償，想給予安慰，實在是因為，從開始到現在，一直付出，一直包容，也最無辜的人，是她啊。
    嚴徹張著嘴，喉嚨卻發澀，啞了，發不出聲。
    慕宇這下被姐姐看見，也頗為尷尬，臉色緋紅，偏偏自己光風霽月，毫不知情地向姐姐打小報告：“你看，姐夫搶我點心吃，還咬我！姐，你這身旗袍好漂亮！”
    思羽轉過身去，匆匆下樓。慕宇有點納悶：“姐姐這是怎麼了？”
    最深刻的傷害，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等到真正明白，一切卻都來不及。人生，總是陰差陽錯，愛恨間，已經蹉跎。
    嚴徹追下樓。不用追，思羽如此自持的人已經定坐在一樓的桌子邊，回眸：“嚴徹，這套旗袍其實是做給你看的……”她還在微笑，卻笑得讓別人痛徹心扉。有些人，真的可以萬箭穿心，仍眉目盈盈。
    嚴徹徹底啞然。
    什麼都來不及說，知味閣的門被推開，一個黑影竄了進來：“小心，有尾巴。”
    嚴徹還沒理解怎麼回事，思羽鎮定自若，瞥了一眼樓上，示意他上去，那個人卻呆住了：“小雅？”聲音是顫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