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徹坐起來時頭痛欲裂，動一動身子，全身酸麻，骨頭叭叭地響。迷糊裏要起床，踩著另外一個人，那人睡夢裏發出委屈的嗚嗚聲。慕宇？
    嚴徹這下酒真的醒了。
    他竟然和慕宇同床共枕一個晚上？這不是一個夢？如果這不是夢，那麼思羽照顧了他們半個晚上也不是夢，他還拉著思羽的手做懺悔一個勁的說“對不起”也不是夢了……他還做了什麼？不會順便真相了吧？嚴徹試著叫了一句“思羽”，沒有應聲，看來是出去了，立馬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逃跑一樣地奔出了知味閣。
    頭這麼疼，去調查科報到也做不了事，幹脆回家。
    回家發現嚴輒一張臉像用過的鞋墊一般又板又臭，候在那裏。
    “昨晚去哪裏了？”
    嚴徹好笑：什麼時候忽然擺出一副父親的威嚴來了？問我去哪裏了，有什麼資格呀！但仍然非常耐心，非常陰陽怪氣地回答：“我自然在朋友家。不像您，有那麼多的大公館，小公館可以棲身，嚴府不過是個客棧。”
    嚴輒當真發怒了，把手裏的茶杯摔得稀爛，哐的聲響嚇壞了屋裏的仆人。嚴徹抽抽鼻子，可惜了呀，上好的青花瓷呢，摔了就不成一套了。
    “徹兒，你別以為你母親去世了，我就欠你的！為了不和房微訂婚，你什麼手段都使出來了，別以為我不知道！還與亂七八糟的女人交往！你給我記住：你姓嚴，你隻要還是我兒子，就得聽我的！”
    嚴徹聽他提到母親，又把思羽說成亂七八糟的女人，也不搶白，懶洋洋坐著，翹著二郎腿，等他把話說完了，才斜睨著眼，笑嘻嘻說道：“那麼不做你兒子也沒什麼不可以。不姓嚴，姓房也不錯。”
    嚴輒氣得發抖，“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甩下一遝紙和照片，掙著那口氣說：“這麼個出身破落戶的鄉間丫頭，還不清不白，你真要與她結婚？”
    嚴徹粗略一掃，她的籍貫出身，經曆，與人打交道的照片，大概能找到的都在上麵了。
    “你找人調查她？”嚴徹看向嚴輒的眼光瞬間狠毒起來，鋒芒能將人割傷。
    嚴徹雖然與思羽已經談婚論嫁，但從未過問她的過往，就像思羽從不主動問他軍隊或調查科的事一樣。不是相愛讓人盲目，而是難得相知。思羽是母親生前好友，已經讓他信任，交往中每每思羽一個眼神便讓他覺得她洞悉一切，她懂他。思羽給了他心靈的安慰與包容，仿佛港灣一樣讓人停泊，實在是一位再適合不過的知心人。
    而嚴輒，居然去調查這個人的背景？嚴徹覺得受到了侮辱！
    “你仔細看著，不要迷了眼！一個鄉下丫頭，能混成這般模樣，背後必然有男人支撐著。你還是離遠點好，別侮辱了嚴家門風！”嚴輒說完出去了。轉身的時候，看到兒子那刀裁一般的臉一點點扭曲，心裏卻實在吃不定他怎麼想。
    嚴徹拿起那一遝紙和照片，戾氣大盛，將它們撕了個粉碎。然後回房間，睡覺。
    隔了好幾天，再去知味閣，嚴徹有點惴惴不安。
    思羽卻在樓上慕宇房間裏喂他吃藥，見了嚴徹，有點嗔怪地說：“怎麼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小孩子脾氣！宇兒和你喝酒醉了，回頭就著涼了，一下子就患了肺炎，剛去寶隆醫院看病，醫生還說要靜養呢。”
    慕宇道：“醫生還要我住院呢，我才不答應，那地方悶也悶死了。姐夫，全賴你非要去喝酒，現在這副樣子，你得負責！我不能累著姐姐，那你來伺候我吧。”
    嚴徹瞧見慕宇撒嬌嗔人的樣子就繳械投降了，一連聲的“好，是我對不住你，我伺候您老人家行了吧？”
    思羽放下藥碗，從邊上拿來了紗布和藥：“你手上也還有傷，猜你也忘了去換藥，我問過寶隆醫院的醫生，給你拿了些藥來，換一下吧。”
    嚴徹這才記起自己手上還纏著紗布繃帶，不過已經灰不溜秋髒得可以了。這顆釘子實在是紮得深了，本來他早要把這礙手礙腳的繃帶拆了，但感覺到傷口還豁著口子，就沒碰它。至於要他主動去換藥，他才懶得動呢。
    換藥的時候，嚴徹和思羽說：“嚴輒派人把你調查了一番。”
    慕宇驀地睜大了眼，義憤填膺：“你父親？為了你那個房微表妹？好不要臉！”也不知他說不要臉的是嚴輒還是房微。
    思羽仍然細致地給嚴徹塗藥，因為第一次的藥，傷口開始收口，又因為長期不見陽光或者沾水，邊緣微微潰爛。她塗著藥，十分輕柔。
    “宇兒你別大驚小怪的，見了房微我就知道會有這出的。”
    “姐姐！”慕宇委屈地喚她，輕輕咳了起來，麵色一陣潮紅。
    “嚴徹，又與你父親吵架了？他是你父親，謹慎也正常，但，要他別太出格，把宇兒也卷進來的話……”思羽忽然顯現出了戾氣，轉瞬即逝。
    “至於房微，雖然你不喜歡，但別這麼傷她。不管人如何，她愛你也不易。”思羽收拾了繃帶，藥碗之類，告知嚴徹：“你先幫我好好照顧他，病成這樣也不安生。我要出去一下。”
    嚴徹守在慕宇床邊，這回事他伸手試慕宇的體溫，在發低燒。歉疚道：“對不起……”
    慕宇笑，伸手打他：“少來，又說對不起。姐姐告訴我你那天晚上發酒瘋一個勁對她說對不起，我告訴她因為你沒把房子裝修好，怕她到時候對新居不滿意，所以才這樣呢，把她笑壞了！”
    “哦，這樣啊。”嚴徹有隱隱的慶幸，又有隱隱的失落。
    “小宇，你們什麼時候來上海的啊？”他轉移話題。
    “我十歲的時候，怎麼了？”
    “沒事，隨便問問。”
    （注：此寶隆醫院為1900年創辦，由德國寶隆博士創辦，1930年改名國立同濟大學附屬醫院。）（另：因為不曉得是幾月改的名，大家就當做思羽說慣了寶隆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