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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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陽台,孤零零地懸在尼羅河上,它一向是榮耀的象征,也正為此,它修在並不高的石基上。過去常常有無數的花環經由無數虔誠的手,被拋入這裏。而今,堆滿這陽台的,卻是無數的垃圾與詛咒,其蔓延之勢,幾乎快要殃及了裏邊的神殿。
而裏邊,是納魯斯大神官的居所。
那些純金打造的神像已統統不見,四處懸掛的帷幕都不知去向,昔日輝煌曼妙之地,現在隻剩下了青石地板與雕滿祈禱文的花崗石柱。
“第一步!”納魯斯大神官站立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央,自言自語,“這隻不過是第一步!少年法老的萬丈雄心哪!”
他緩緩轉過身,眼光落在一堆沒用的織物上,那是士兵們清查大神殿時胡亂扔在地上的,然而他卻看見了混雜在各色亞麻布之間的那個淺藍的背包。
是那個小姑娘的背包,第二王妃將她帶走時丟下的。
大神官凝視著那個失去了主人的背包,耳邊回響著第二王妃臨死前所說的話:“……我應驗著預言,毀滅於‘未知’的出現……”,她到死都堅信著她女兒的預言,並將自己的死歸咎於那個小姑娘——可那小姑娘又做過什麼呢?她又怎會有操縱這一切的能力?如果這就是佩特拉所謂的劫難,那麼這也是由埃及人自己造成的。
而這些,現在回想起來也沒有意義了。法老已頒下諭旨,將他流放到西岸王陵,在曆代先王的陵前懺悔自己的罪行,直至終老。大神官知道這是他所能夠得到的最好的結果了。有可能是哈夫拉親王,也有可能是宰相大人,或者佩特拉女王也有份,總之他們說服了德卡。這一次,法老心慈手軟地懲罰了一個篡位者。
門那邊傳來腳步聲,有人來了,來為他送行嗎?納魯斯大神官回頭看了一眼來客,教他想一輩子也想不到,門口站著的人,竟是法老本人。
大神官猛地後退了幾步,同時行了一禮,默默無聲的直視著少年王。現在的埃及再沒有人能夠威脅他的統治了,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在王座上發號施令,一舉鏟除了第二王妃的全部勢力,德卡應該是非常得意的,但是,他的臉上為什麼連一點喜悅的表情都看不出?他眼中的焦慮又是為了什麼?——為了那個小姑娘嗎?從什麼時候起,一顆棋子竟然能夠影響到下棋的那個人?
少年王走近大神官,雙臂環在胸前,挑眉俯視著他。大神官不得不仰起臉去看他的法老,德卡已然長到這麼高了!從先王時代就一路看著他成長起來,總算也有那麼一天,淘氣的王子長成了英武的法老,先王與第一王妃泉下有知,也該安心了。大神官這樣想著,注視少年王的目光也不知不覺柔和起來了。
“我來找你,是想知道可綸的下落!”這時少年王開口說話了,“我可以肯定,那天晚上她離開新王宮就直接到神廟來了,因為她相信你能用王家護身符將她送回神那兒去,而她又那麼渴望著回家。死去的第二王妃不能再開口了,逃脫不了幹係的大神官你,應該可以告訴我,可綸究竟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真的是在擔心那個小姑娘!多麼可笑,第二王妃為了女兒的幸福送走了無辜的“未知”,可遠離埃及的她依然能令埃及王心神不寧。神就是如此公平,母親犯了錯,就由女兒來承擔責罰。佩特拉她永遠都不可能擁有這樣的魔力去讓德卡朝思晚想。
“最後一次站在神前回答法老,納魯斯絕不會撒謊,”大神官坦然說道,“我並不知道第二王妃將‘未知’送去了什麼地方,她一個人將‘未知’從這裏帶走,隻丟下了‘未知’從神那裏一同帶來的東西,就在那裏。”他說著向那堆織物指了指,繼續道:“想念她的話,就請將她的東西取走吧。它會喚醒您對‘未知’的回憶,讓她存留於您的心裏。”
少年王銳利地注視著大神官,衡量著他這番話的可信性,想找出個不可信的破綻,好給自己留下個渺茫的希望,能有個找尋那丫頭的借口。
“就算你這樣說了,我也一樣的不相信!”最後他固執地對大神官說——也對他自己說,“我一定會把那丫頭找出來給你看看!哪怕是屍體——哪怕她已經死了,我也要找到她!”
“第二王妃是不會親手殺人的。”大神官淡淡道,“我這就要前往王陵,去贖清我的罪孽了。掛念著‘未知’的德卡啊,不要忘記了自己還是埃及王!從此以後這片土地,就完全在你的指掌之間了。我會在先王英靈的陪伴下,看著你君臨天下!”
“這不用你操心!”少年王冷冷道,“好好在王陵穀頤養天年吧!”
納魯斯大神官再行了一禮,慢慢朝外走去,沒有了權杖的支撐,他走起來仍然是凝重端莊的,隻是背微微的有些駝了。
“還有一件事!”這時德卡又將他叫住了,“我想要知道,全埃及最聰明的大神官,為什麼要站到努比亞人的那一邊?!”他站立在原地,背對著大神官大聲問他,“想要反對我,不一定非要投靠第二王妃不可!”
大神官一凜,站住了。他也沒有回頭,背對著少年王,答道:“那是為了阿蘿!”
“就為了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德卡不解地反問。
“你怎麼會不認識她?她就是第二王妃啊!”納魯斯大神官浮現出慘淡的笑容,夢囈般地自語著,“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還有這麼個名字嗎?”德卡困惑地問道,“我從沒聽父王提及過。”
“那是她在努比亞時的名字。”大神官低聲說道,世界上的人常常是這樣,如果長久封存著的記憶打開了,那心底的秘密就會如尼羅河的水一樣,渲泄不止。
“先王在我二十歲時將我派往努比亞駐軍,那時侯,阿蘿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梳著辮子站在葡萄架下唱著歌兒,看上去是那樣的嬌媚可愛………美好的時光注定不能久長,因為第一王妃一直未能養育子嗣,先王萬般無奈之下決定另選新妃,就這樣,阿蘿輕易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成了人所共知的第二王妃……原來在女人的心裏,變化隻是一瞬之間的事啊………”
“在我的印象中,父王好象從來就沒寵愛過她,”德卡迷惘地回憶著,“從我有記憶起,陪伴在父王身邊的,總是母妃啊?”
“在先王心中,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比得上第一王妃。神是如此眷顧著溫柔可親的第一王妃,在阿蘿費盡心機為先王生下一雙兒女之後,第一王妃竟然懷孕生養了德卡你!先王是如此欣喜,立刻就將你奉立為繼承人。正是那時他對於哈夫拉的公然忽視,而將阿蘿推到了塞特神的那一邊,怨恨與痛楚這兩樣東西領引著她一步步走向謀權篡位的險……”
“神以慧眼識破了她的居心叵測,”德卡打斷了大神官的話語,“她最初侍奉著先王,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逾越母妃嗎?”
“事到如今,再爭論也是無用。不過德卡,對於女子來說,有一樣感情是肯定逾越過一切野心的,那就是身為母親對於孩子的熱愛。”納魯斯大神官提醒著涉世未深的少年王,繼續說道,“我身為先王的托孤重臣,在他的病榻前立過誓言,要永遠帶著忠誠的心輔佐你。因此早在你即位之初,阿蘿就已經對我秘密地提及要將你廢黜……”
“如果你們那時有機會拿到王家護身符,也許就能成功了!”德卡冷冷道,“殺掉一個小孩是不用花力氣的!”
“是啊,那時是個機會,但我還是拒絕了,顧忌著對於先王的誓言,也因為你確實比哈夫拉更適合統治埃及。但我沒能想到的是,你隻不過才長到這個年紀,就敢來挑戰神廟的力量了。我用盡了心血將卡納克與盧克索發展到今天的局麵,為神廟方麵爭取了眾多的權力,但德卡你卻要將我多年的苦心經營完全毀掉,這是我所決不允許的!”
“你總是不能明白,大神官!”德卡的語聲帶著漠然的嘲諷,“我想毀掉的並不是繁榮的神廟經濟,而是淩駕於王權之上的神廟勢力!你始終認為神權應該勝於王權,所以自以為神廟方麵是支撐著整個埃及的決定力量。現在讓我告訴你,真正帶給埃及和平穩定的,不是你那些僧侶們,而是在神保佑之下的強大軍隊以及民眾所信任仰賴的神聖王權!我所希望的是,神權能夠為我所用,神廟富足的財富能夠成為埃及的後備國庫!作為回報,我會繼續將神廟置於王權的庇護之下。但是,大神官,你卻不能夠頓悟到這一點,反而混亂了思想,愚蠢的答應了第二王妃,承諾以神廟的力量幫助她,對神廟力量的過於相信,最終讓第二王妃不得不提早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少年王的這番話,納魯斯大神官一字一句聽在耳中,“……也就是說……真正害死阿蘿的那個人——是我?!”他愕然自問,迷離淚眼中,他分明瞧見了那個站在葡萄架下唱著歌的小姑娘,她微笑的朝他看過來。“你也唱首歌吧,納魯斯。”她這樣說道,“請讓我安心的前往蘆葦沼澤吧!”
“阿蘿………”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笑起來,眼前一陣眩暈,眩暈之後,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我這就唱,阿蘿,這就去唱祈禱辭,讓你的亡靈安然進入極樂之野,我這就去…………”
德卡頭也不回的傾聽著大神官匆忙的離去,如同年幼時傾聽這位先王重臣從議事廳離開的腳步聲,唯一不同的是,在那時,未來似乎還有無數次傾聽的機會,而現在,他知道,這是最後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