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鄉下，總是比京畿少了幾分吵雜，多了幾分安逸。幽居的時光，歲月靜好，般般閑暇。偶或有腳上拴了秋月黃的彩線的鴿子落在園中，倉礪趁著月色看了，即刻就會將它放歸回去；而來自神武殿的訊息，也會在夜色中化作灰塵。
    會咬人的狗始終不曾叫喚過，時間久了，再凶惡的野獸也會被忘記。光陰緩釋而過，空流也就漸漸地不那麼在意當日闕璞的言語。
    六年時光，對一個成人而言或許不過爾爾，可卻足以讓一個小小的孩子，蛻變為長身玉立的翩躚少年。
    當年總是纏著倉礪，坐在他脖子上看城外山河的孩子，而今已經到了足以指點江山的年紀。七分英氣三分稚嫩的麵容上，也不知什麼時候起，忽然就有了二位皇兄當年的絕色容姿。
    那抹鵝黃的衣衫倒是未曾變過。仍是上好的織繡錦緞，長衫廣袖，垂墜了香囊玉玦；又一柄焦墨山海圖的折扇在手，比較當年溫文儒雅的太子丹，或是之後繼位、秀氣的太子湫洛，少年的空流反倒多了幾分桀驁風流。
    一雙虎眼，漆黑剔透，分明看著錚明瓦亮，卻怎麼也看不到心裏去。若是有人細細端詳，打斷他探索的眼神的，定是一抹自在輕鬆的微笑。
    在書院的六年中，空流多多少少重新和陸子染學會了笑。隻是隱藏心思多年已成習慣，他的眼底仍是一種看不透的冷色。雖不比陸子染的溫潤親和，倒也趁著他的容姿，一點也不教人討厭。
    學院裏的孩子換了許多批。鄉下的孩子，大抵識得些字就可以了，真正能留下來，全心接受先生傾囊相授的，算起來也就剩了七七八八。
    陸子染倒是沒怎麼大變，他個子沒有練武的空流拔得那樣高，可那副如水的溫和，卻比較兒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長大了的孩子，再不會因為別人的閑言碎語而計較。空流的功課總是最好的，連陸先生的孩子，陸子染，也隻能與他分庭抗禮。孩子是最現實的，這樣好功課的人而，即使不會說話，但看他一手好字，也有人願意跟他交談。
    燕國皇室的子孫，容貌都是極好的，出落得這番挺拔、麵容又好看的少年，到了這個年紀，連男孩看了都要歡喜，更別說自家的姐姐妹妹。與一被搭訕就臉紅的陸子染想必，空流倒是從不拒絕別人的攀談，任由再無聊的話題，他都願意好言地聽著，不知不覺就忽然轉移了話題，脫身離開。搭訕的人，倒是也不覺得半點不妥，反而愈發地覺得他和善。
    隔壁的張嫂總是笑嗬嗬地打趣道：“小夥子，我家秀秀眼看就要長大了，許給你做個媳婦可好？”
    每當這時，別人就要一起嘲笑道：“你們家的女娃娃才剛學會說話，想攀這門親，未免也太早了。”
    隨即又有人附和道：“我們家的蕙芝年歲尚好，又能織能補，不如……”
    空流隻是輕笑，一柄折扇似有似無地扇著，也不答話。眾人都知他口不能言，鬧過一陣，也就去了。散了場的閑磕牙，總有種曲終人散的落寞。眉目英朗的少年將折扇闔在掌心，片刻就沒了人前的微笑。
    看起來太過清冷的眉梢不帶一絲悲喜，在盛夏刺目的陽光裏，半分沒有暖意。
    沿著熟悉的鄉間小路一徑而上，轉過那株不知年歲的榆錢樹，就是倉礪親自扛上坡、又一塊塊鋪好的青石板。石板的盡頭是一間精致的小屋，當年的茅草房早就換做了磚瓦的人家。滿牆的藤蘿，西側的籬笆牆邊，規規整整是一方牡丹花圃，外圍半圈扶桑，屋後是肥而油亮的白鴿子。
    屋門是敞著的，倉礪想必是回來了。空流正要推開籬笆門，卻因為一個陌生的聲音，手生生地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