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第五章 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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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英書院是江南有名的書院,院舍典雅,景色秀麗。碧清湖水粼粼漾著漣漪,湖岸種著梨花,一樹樹繽紛如雪。
隨處可見莘莘學子手拿書卷,相互交談或獨自吟誦。
“你那位師弟,是考取了進士?”楊毅問。
“讀書人大多走了科考這條路,但他沒有。”池曉雷也很疑惑,“當年大家結伴去考試,他卻自己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這些年都沒有他的消息。憑他的才華,考進士根本不在話下,卻不知他為什麼放棄。”
“想必他是個不一般的人,”楊毅猜測,“或許,他一直有個什麼心願。”
“這他倒沒跟我說……隻希望他能過得好。”
“我過得很好。”一個聲音接話,這聲音非常溫柔,聽在耳中有如和風般舒服悅耳,“謝謝師兄牽掛。”
一名月白衣裳的男子從芭蕉樹旁輕輕轉過來,他相貌普通,氣質卻溫雅文秀,此時正朝他們微笑。
楊毅心中暗暗一凜——他的步態穩重端莊卻輕盈無比,氣息悠遠難以捕捉,分明是個絕頂高手!
“師弟!”乍見了故人,池曉雷又驚又喜,“沒想到你回來了,太好了,我們又相見了!”
“是啊,一別數年,見不上麵,好在常聽聞師兄在邊關的捷報,我心裏也為你高興。”薛庭說完微微一笑,“對了,這次陽關告捷,還沒恭喜師兄呢。”
“那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來,這是我的朋友阿毅,”池曉雷又對楊毅介紹道,“這就是我昨天對你說的薛師弟。”
相互見了禮,薛庭引著他們來到假山上的一座小亭,三人坐下。
薛庭倒了三杯茶,端了一杯給楊毅,正要端第二杯,楊毅笑著抬手,“這邊遠,我來吧。”
薛庭點頭莞爾:“那有勞毅兄了。”
“應該的。”楊毅幫忙將第二杯端給了池曉雷,又笑著說,“早聽說湖英書院的大名,我一直心存仰慕,就想好好轉轉。你們先請,我就自便了。”
他喝了口茶,就起身告辭。
薛庭目送他離開,轉向池曉雷道:“師兄,伯父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我爹還好。你看,他新做的桂花糖,我給你帶來了!”池曉雷將一包糖放在桌上,打開。
薛庭用手輕輕拈了一塊,“……伯父的手藝還是那麼好,和從前一樣。”
“師弟也跟從前一樣,樣子一點都沒變,就像當初在書院。”
“師兄卻是變了,變得更加出色,”薛庭抬起目光,唇邊噙著笑意,“難怪有人愛慕。”
池曉雷不禁一怔。“師弟……何出此言?”
他神色鎮定,麵容上卻流露出微赧之色。薛庭抿唇一笑,溫言道:“師兄,你還記得嗎?書院裏應老師最愛種花,對他手植的一盆牡丹視若珍寶。有一次突然下起大雨,學生們想幫他把花搬進屋裏,他卻喝斥了人家,非要親自去搬。”
“老師並不是脾氣不好,而是太愛那盆牡丹,所以不容別人碰一碰……而剛才……”薛庭手指把玩著小小的茶杯,“看到他,我就想起了這件往事。”
池曉雷臉頓時就紅了,沒有答言。
薛庭接著坦言道:“不肯假手他人,足見在意;特意離開方便你我說話,足見聰明細心。師兄若也有心,倒無需回避自己。”
靜了須臾,池曉雷輕輕開口:“師弟,在你麵前我也不用隱瞞,他是當今聖上的侄兒榮王殿下。他是對我很好,我自己也知道,但將來的事難以預料,誰也不知會發生些什麼。我擔心……”他止住了,沒往下說。
薛庭點點頭。“師兄放寬心,世間沒有過不去的難關。”他溫言依舊,平靜的話音裏卻有一種慰藉人心的力量。
池曉雷一笑岔開話題:“師弟離開書院後,這些年都在哪裏?”
“碧遙宮。”薛庭道,“當初在鎮江路遇杜宮主,他邀我去,我去了。”
“就是那個醫館藥鋪遍及江南的碧遙宮?”
“對。”薛庭微微一笑,“師兄想不到我會從商?”
“是,師弟文武雙全,我沒想到是從商。但從商也未見得不好,何況碧遙宮並不是一般的商賈。師弟覺得好,那就好。”池曉雷關切地問,“他們待你如何?”
“宮主和幾位堂主,待我有十分好,大家就像兄弟姐妹。”薛庭話音平靜,眉間卻隱隱流露一絲鬱鬱,“唯獨最近有一事難解……”
“什麼事?連你都難住了?”
薛庭神色變化了一下,沉默良久,輕歎:“師兄,如果有個人,讓你分不清對他是喜歡、厭惡還是憐憫,該怎麼辦?”
池曉雷聞言,一時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問道:“師弟覺得難解?”
薛庭點頭。
“那我看,師弟實在是有些喜歡她。”池曉雷看著他的眼睛回答。
薛庭一震,隨即問:“為什麼?”
“我知道你不在乎富貴權勢,在這些方麵,別人不管怎麼打壓逼迫你,你都不會為其所困,所以,厭惡和憐憫不會讓你為難。隻有喜歡,你才會如此煩惱。”池曉雷說著笑了笑,“這一定是個姑娘吧?哪個姑娘啊?”
薛庭聽了,眸光輕輕閃動,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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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假山,楊毅正在湖畔等著他。“曉雷,天色不早,我們回去吧,爹還等我們吃晚飯呢!”
池曉雷看過去一眼。這家夥一口一個爹,叫得比他還順口,也不害臊。
見他不搭理,楊毅轉換話題:“那位薛師弟也是蘇州人?怎麼住在書院,卻不回家嗎?”
池曉雷神色有幾分感慨:“你不知道,他身世坎坷,從小受了很多苦。他母親出身名門望族薛氏,喜歡上一個家境貧窮的男子,執意要嫁,薛父不準,她就偷偷離開家門,隨那男子走了,薛父一怒之下斷絕了父女關係。”
“再說她嫁給那男子後,由於薛家沒有給任何嫁妝,婆家大失所望,便時常對她折辱發泄。她生下師弟後,身體虛弱又受了氣,不久就病逝了。她丈夫很快又娶了一個女子,後妻進門,對師弟不是打就是罵。後來薛父——也就是師弟的外祖父,擔心薛家子孫不讀書會有傷門麵,就把師弟接去了薛家。”
“在薛家境況也大同小異,所有人都瞧不起師弟,他的表兄弟姐妹一直排擠他,欺負他,他甚至連薛家的下人都不如。師弟十三歲來到書院,頭一年一句話都不跟人說,後來才漸漸肯跟人親近。如果薛老爺子不召喚,他過年過節都不會回去;至於他父親家,就更是沒再踏足。在他心裏,隻有書院是他的家。”
楊毅忿然:“他母親真是遇人不淑,世上哪有這樣的男人?”
“是啊,隻是苦了師弟。”池曉雷歎了口氣,“好在,他現在已經不會像從前那樣,由人欺負了。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