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縣衙，池縣令果然等他們吃晚飯。花生手腳利落地擺桌子，“公子，你們可回來了！我的老天爺，虧得你們沒在家呀，今天上門的媒婆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比一個坐得久，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公子，你是沒親眼見著，那陣仗有多嚇人——就、就好像不娶一個姑娘沒法脫身！老爺招呼她們比審案子都累！是吧老爺？”
    “爹？”
    “花生說的沒錯，”池縣令想起白天情形，也深感招架不住，“也不知怎麼回事，今天突然就一窩蜂地來了……”
    “我隻身回家，並沒有驚動別人，”池曉雷一想，“是了，一定是昨天上寒山寺，走漏了消息。”
    “寒山寺？”花生張大了嘴巴，頓足不已，“空空那張大嘴巴哪像個出家人啊，眼睛又厲害得堪比吳班頭，公子你要是被他認出來，保管整個寒山縣、不，整個蘇州都知道了！我說呢……”
    楊毅突然插話：“給曉雷說媒的這麼多，爹可有看上哪家？”
    池縣令無奈地笑笑：“我倒不打緊，隻是曉雷似乎還沒有成親的意思。”
    “那怎麼行！”楊毅立時皺眉，義正詞嚴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家立業是男兒必經之途，曉雷正是婚娶的年紀，不娶妻室，爹怎麼放心得下？”
    他的反應大出池曉雷意料，不由停了吃飯，望向他。見他一臉認真，池曉雷心中暗疑，頓了一頓，平靜地重複舊話：“沙場刀劍無情，我怕耽誤了人家。”
    楊毅嘴角微翹，仿佛覺得可笑：“你這擔心就沒道理。征戰沙場的將士何其多，個個都打光棍了不成？爹，不瞞你說，我有個妹妹，對曉雷傾慕已久……”
    “是嗎？”池縣令喜道。
    楊毅是遺腹子，哪來的妹妹？池曉雷不動聲色，聽他如何往下編。
    花生也興奮湊過來：“這位小姐喜歡我們公子？”
    “是啊，她對曉雷一往情深，非他不嫁，我是她哥哥，少不了也要厚臉皮替她開這個口。我這妹妹不敢說精通琴棋書畫，詩書筆墨還是通的，針線雖不在行，但為人賢惠，照顧曉雷飲食起居不在話下，相貌嘛，跟我長得差不多……”
    池曉雷筷子上的丸子滑了一滑，及時穩住。
    花生眼睛一亮：“那一定是個大美人了！”
    楊毅微笑：“不敢。妹妹外貌是其次，重要的是有眼光，慧眼識英雄，更重要的是有品性！她守得住貞節耐得住寂寞，對曉雷一心不渝，但求能侍奉曉雷朝夕，她就心滿意足了……”他看了旁邊池曉雷一眼，黑幽幽的眼眸在燭火下透出幾分盈盈的水色亮光。
    燭火搖曳下，池曉雷側臉染上淡淡的紅色。他一言不發。
    “就算曉雷對她不好，她也絕不會有半分埋怨……”
    花生連忙搖頭：“不不，我們公子一向對人很好的！”
    “這麼好的姑娘喜歡曉雷，是他的福氣呀！”池縣令驚歎，同時猶豫，“那曉雷你的意思……”
    楊毅挨近池曉雷，柔聲道：“曉雷，你若不答應，他是會很傷心的……”
    “……令妹如此可人，你這做哥哥的又如此心急，真叫我不好意思了。”池曉雷把筷子一放，轉臉，“爹，聽花生的意思，那些媒婆明天還要上門？”
    “恐怕是呀……明天我要出縣衙，巡查河道，曉雷你……”
    楊毅笑著接言：“那麼曉雷就在家好好挑一挑吧，瞧瞧哪家姑娘能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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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媒婆甩著帕子，扶著丫頭，喜滋滋地邁進了縣衙的後門。昨天撲了個空，今天她特地起了個大早，搶在第一個，俗話說先下手為強，這樁好事哪逃得出她的手掌心，哈哈哈！
    這一路進來順暢無阻，就連管家的臉上都掛著歡迎的笑容，看來是要馬到成功！她不由得喜逐顏開，就連一顫一顫的臃腫身體都簡直比往常輕快了幾分。
    “公子在屋裏，請。”
    蔣媒婆扭著身軀跨進門檻，見一名年輕男子坐在桌邊，就急切上前施禮：“池將軍，老身有禮了！”
    對方笑盈盈很和氣：“大娘客氣了，請坐。”
    蔣媒婆一坐下，就堆起了滿臉笑容，讚不絕口：“哎喲，池將軍天縱英才，如今更是氣宇軒昂、風采過人，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呀……”
    “多謝誇獎，”男子輕笑了一下，“不過我不是池將軍。”
    什麼！她定睛看過去，這男子生得很俊，眉目間有幾分恍若女子的美麗，此刻對她一笑，竟有幾分明豔。
    但、但這好像不是她幾年前見過一麵的池將軍……
    一驚之下，屁股離了椅子：“你，你是……”
    “我是池大人的義子，曉雷的好兄弟。”楊毅道，“義父和曉雷有事出門，有什麼話跟我說是一樣的。”池曉雷說什麼也不肯留下，陪著父親巡視河道去了。
    蔣媒婆再度堆起笑容，“老身是來給池將軍說親的，婚嫁之事是終身大事，會不會……不大方便呀……”
    “沒什麼不方便，曉雷都交代我了，大娘如果信不過我……”楊毅抬起黑眸，語氣冷淡下來。
    “不不不，信得過！當然……信得過！”最善察言觀色的蔣媒婆突然有一絲心驚，不覺附和地連連頷首。
    “那就好了。”楊毅臉色愉快，“說說是哪家姑娘？”
    蔣媒婆頓時唾沫橫飛。“哎喲，說起這位姑娘，那可是天上有地下無啊，千裏挑一的美人兒，跟池將軍絕對是天造地設！老身……”
    “哪家？”楊毅打斷她。
    察覺出他言中的一絲不耐煩，蔣媒婆隻得收起長篇溢美之詞，有些訕訕：“是……吳中薛家。薛家的二小姐。”
    “結親講求門當戶對，曉雷可是堂堂正二品的大將軍，薛家何德何能，能匹配得上？”楊毅言語輕緩，蔑視之意卻表露無遺。
    “這……池大將軍身份顯赫，位高權重不假，”蔣媒婆不自在地用手帕撫著臉，“但薛家也是名門望族，先祖在開國時封了安定侯，如今……薛老爺雖不在朝中做官，也深得鄉裏敬重，況且薛小姐的姑父乃是當今禮部侍郎……”
    楊毅笑道：“說名門望族不過掩蓋式微真情，池大將軍乃大寧重臣朝中棟梁，正是如日中天，前程何等輝煌！高攀就是高攀，你老人家又何必東拉西扯、百般掩飾？”
    蔣媒婆笑容有些僵硬，不住擦臉的手帕把胭脂蹭下了一層。
    “但義父說了，身家的事還能商量，要緊的是姑娘性格品行。”楊毅指尖悠然敲了敲桌麵，“不知薛小姐……”
    “啊……薛小姐品性沒得說，”蔣媒婆見有門路，急忙振作精神，“她是位真正的大家閨秀啊！不但知書達禮，溫柔嫻淑，還精通琴棋書畫……”
    楊毅喝了半杯茶，聽她眉飛色舞說完，來了一句：“繡工如何？”
    蔣媒婆曆數優點時獨獨沒提女紅，想必這方麵不如人意。
    蔣媒婆果然遲疑了一下，笑著說：“薛小姐是大家小姐，養尊處優，女紅會是會，但針線活從來都是下人做，不需她費心……”
    “那怎麼行？”楊毅板起臉，“女工是婦德之一，手巧則心靈，連當朝公主都有一手精湛的刺繡功夫，平民女子就更不該懈怠！”
    “啊……是……老身一定向薛家說明，薛小姐會勤練繡工的……”蔣媒婆低眉賠笑，暗想此人到底誰啊，說起話來趾高氣揚一點都不客氣，不就是縣令的義子麼，他以為他是皇帝的兒子？
    沒等她腹誹完，楊毅又說了：“繡工罷了。廚藝如何？”
    “廚藝？”蔣媒婆又吃一驚，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姐……一雙纖纖玉手，薛老爺舍不得她幹粗話……”
    看一眼楊毅，她學乖了：“不過，小姐聰明悟性高，一定、一定很快能掌握廚藝……“
    楊毅點頭，算是不深究。“武藝呢？”
    “什麼？”蔣媒婆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確定地重複，“武……藝？”
    “對，武藝。薛小姐要嫁的是大將軍，大將軍，刀劍相伴，戎馬生涯，夫人自然也該是女中豪傑。舞不得刀，弄不得劍，如何配得上池大將軍，如何能當將門女子！”
    他說得義正詞嚴，完全不容置喙，蔣媒婆帕子調了個方向，去擦額角滲出的汗。
    吭哧了幾下，她強顏歡笑，希望還能打動麵前這尊難纏的神仙：“公子，公子，薛小姐自幼聰慧，等過了門，受了府上的熏陶，一定會變得英氣起來……嘿嘿，再說了，薛小姐的表兄曾是大將軍的同窗，有這層情誼，也就像親上加親一樣了，將來一家人肯定和和睦睦……”
    “沒錯，大將軍和薛公子情同兄弟。”楊毅冷然一笑，“可我聽說，薛公子在那名門望族的薛家受盡了委屈，尤其是那些個表親手足，經常狗眼看人地欺淩他，哼……隻怕這位薛小姐也沒少落井下石吧？”
    蔣媒婆不禁臉色發白。
    “池大將軍重義氣，欺淩薛公子就是欺到大將軍頭上，真是罪該萬死！明明是仇還敢談結親，我看你是活夠了！”楊毅猛地一拍桌子。
    從縣衙出來，蔣媒婆腳步虛浮，一手還在擦著汗。直到被丫頭扶到轎邊，才噓出一口長氣。
    “這……這到底是什麼人哪？小香，我是不是今天沒看黃道吉日……”
    丫頭搖頭：“明明是看好黃道吉日，才出門的呀。你老還看了兩遍呢！”
    “那怎麼會這麼倒黴？”蔣媒婆氣悶撫胸，“莫非是早上出門撞見劉屠夫？……一定是！小香，以後出門不走那條路了！”
    “是……”
    這時一頂轎子晃悠悠地停在了麵前，簾子一掀，下轎的是何媒婆。她看蔣媒婆一臉晦氣的模樣，顯然事情不順，不由得意地笑了：“喲，老姐姐一向能說會道，口裏能吐出蓮花來，我還以為池將軍的親事一定落在老姐姐的手裏呢！今天是怎麼了？哈，我早就說，一般的姑娘是配不上池將軍的，老姐姐不信，也就難免白跑一趟嘍！”
    蔣媒婆笑容難看：“老姐姐我是不如從前了，大妹子要說親，可得抓緊了，人，就在裏頭，趕快進去吧，祝你好運！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