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第二章 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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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口打掃的青年抬頭看見籬笆外幾人,不由得丟了掃帚:“縣太爺!你老人家來了?”
“王秀啊,你祖母的病好些了嗎?”
“奶奶好些了……老爺快進屋裏喝茶!”王秀忙過來扶池縣令。隻見他沒乘坐轎輦,身後僅跟著一名小廝和一個戴鬥笠著披風的年輕人。“天這麼冷,老爺怎麼沒坐轎子?”
“不妨事,路途不遠,走走也好。”
屋裏簡陋,王秀搬了椅子請縣令坐下,又急急挪出地方請另兩人坐,那小廝與年輕人卻婉拒了,隻侍立一旁。王秀倒了熱茶來:“老爺喝茶!兩位兄弟喝茶!小人這裏簡陋,請別見怪……”
池縣令安撫道:“你不必忙,我們不過來看看你祖母的病。”
“說起奶奶的病,小人還沒謝過老爺!多謝老爺前日派人送來了棉衣和被褥,奶奶蓋上暖多了,又喝了藥,已經好多了,正在裏間睡呢……我家貧,冬天奶奶受了凍,就發病,謝謝老爺想著我們……”
“病好了就好,若老人家還有困難,你盡可告訴我。我也囑咐了四鄰多關照你們祖孫。”
“謝謝老爺!四鄰都很好,隔屋周大嬸今早還煮了麵送來,小人實在感激!”
“你還是在做木活?”
“是,老爺,師傅帶著,總有活幹。現在年關將近,工錢高了,師傅也給我們些餘錢了,等我明年出了師……”
又閑話了幾句,池縣令一行人才起身離開。
敲開另一家的門,這戶人家一看是縣令到了,七手八腳地把他們迎了進去。
“小婦人見過池老爺,池老爺快請坐!”中年婦人熱情地招呼著,又喊丈夫,“老三,快去蒸點心!”
池縣令擺手讓他們不用多禮,問:“上月這樁案子,過後沒鬧什麼事罷?”
“沒有沒有,我們和程家已經按數目分好了,老爺你斷得合情合理,還鬧什麼呢!隻是……”她略一躊躇。
“孟嫂子,有什麼話可盡管說。”
“隻是我家這個小孽障就是一根筋,一心認準程家多占了便宜,怎麼跟他說都不聽,這不,已經和他老子鬧好幾天別扭了!死小兔崽子,要不是我攔著,老三早拿擀麵杖打他個半死了!”孟嫂子歎氣。
池曉雷與花生對視一眼,不由暗覺好笑。
池縣令笑了:“少年人都是倔的,你別罵他,我跟他說。”
孟嫂子便衝房間裏喊:“阿平,還不出來給縣太爺磕頭!”
一名十七八歲少年不情不願地走出來,板著臉:“……小人見過縣令大人。”便要跪下。
池縣令連道免禮,讓他坐下,開始耐心地同他解釋案件的情由和大寧的律法。
開始少年還陰沉著臉,過了一會眉頭漸漸舒展,看神情已是被說服了。
孟老三蒸好點心端上來,“老爺嚐嚐,這芝麻糕和豆沙卷我媳婦最拿手!”又瞪眼罵兒子,“看什麼看?沒你吃的份,給我滾到那邊去!”
池縣令連忙製止,笑著拍拍少年的肩,對夫妻二人道:“他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們呀,別總罵他,有話好好地說。”又叫少年吃點心。
少年倒也懂禮,先請池縣令吃,又請兩位大哥吃。孟嫂子總算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點心太好吃了!花生一麵陶醉地大嚼著,一麵開心地向池曉雷打眼色。就知道吃!池曉雷無奈地瞧他一眼,示意他收斂些。
談笑間,孟嫂子突然道:“老爺,你家公子該回來了吧?”
花生咬下一口的芝麻糕滾到衣服上。
“怎麼問起這個?”縣令道。
“昨日何媒婆來我家串門,說是打聽著有位絕好的小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等著池將軍回來,好給他說呢!”孟嫂子眉飛色舞,“聽說邊關打了勝仗,過不久池將軍就該衣錦還鄉啦!哎喲,到時雙喜臨門,老爺你可真是好福氣啊!”
池縣令笑笑:“叫何媒婆費心了,小兒的婚事,還得等他自己拿主意。”
“是呀,我看她是一廂情願,未必能成!池將軍那麼大個官,豈是隨便一個姑娘能配得上的?說不定呀,皇上把公主許配給他,池將軍當上駙馬,那就是皇親國戚了!”
花生邊啃點心邊拚命忍著笑,偷偷去瞟池曉雷。
池曉雷當作沒聽到,自顧靜靜地喝茶。
街上小雪點點飄落,寒冷的街道上一片空曠,極少看見行人。
“爹,我背你。”走了一段路,池縣令步子逐漸慢下來,池曉雷蹲下身背起父親。
“曉雷,說了讓你在家歇歇的……我這把老骨頭還能行。”
“在家裏也是閑著,我陪著爹。”
池曉雷腳步平穩輕盈,池縣令不禁感慨:“日子一晃,你都這麼大了,還當上了將軍,爹看著你,真是高興……曉雷,你是真的決定不娶妻生子了麼?將來孤身一人,可怎麼讓爹放心得下……”他憂心地道。
“可是,若耽誤了人家姑娘,我會一生難安。”
“公子!”身邊花生忍不住嚷嚷,“老爺是想抱孫子啦!公子光耀門楣,是我們寒山的驕傲,總要有人傳香火嘛!古語都說,不孝有三,無後……”
“多嘴!”池縣令喝斥,“再胡說,讓你三天不準吃肉。”
花生一把掩住嘴,不敢再說。
這戶人家開門的也是個中年婦人,得知縣令到來嚇了一跳。“老爺,我們是不是犯了什麼事……”
池縣令連忙免了行禮,又解釋來意。
“哎呀,縣太爺還記掛著我們這些小民,大冷天的來看我們,怎麼擔當得起,快快請進!”
這戶人家姓胡,剛搬到蘇州,平日做個小生意,家裏上有二老下有一位閨女。姑娘十六歲,見人來了連忙倒茶奉客。
池縣令連誇姑娘溫柔懂事。胡妻笑道:“小戶人家,拋頭露麵的,惹人笑話!當家的還沒回來,大人且坐坐。”
池縣令問起剛搬到蘇州是否習慣,拉了幾句家常。胡妻說公婆身體還好,生意也不錯,鄰裏都友善,隻是一件事犯愁。
姑娘聽到這裏,臉一紅回房去了。
“閨女大了要許人,上門求親的有幾個,我家死鬼中意劉家,劉家好是好,隻是劉二公子相貌不如意,我怕委屈了雨兒,就想許給黃家,死鬼跟我吵架,吵了幾天也不知如何是好。唉!”
池縣令勸慰:“兒女的終身大事,不能草率,還得慢慢商量好了再定。姑娘自己若不中意,嫁了過去也難免受委屈。”
“對對,大人說的是。這孩子雖是小家小戶的,畢竟我們就一個閨女,自小多嬌寵了她,別看她樣子柔弱,性子也倔呢!倘若嫁錯了,公公婆婆也不依呀……”
說了幾句,池縣令看看時候不早,便要告辭。一行人出到院子裏,迎麵見一個漢子挑著兩個沉甸甸的木桶走來。漢子看到他們,麵上有些驚訝。
“死鬼,縣太爺到了,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拜見?”胡妻喊道。
聽到是縣太爺,漢子一驚,慌了手腳,肩上的擔子一歪,眼看木桶就要落地。
——桶裏裝的是滿滿的熱湯,一旦飛濺出來,肯定要把周圍的人燙傷。就在漢子嚇傻眼的瞬間,驟然一股力量將他推離。他搖晃了幾步穩住身體,定睛一看,這副擔子正被一個年輕人拿在手裏,擔子兩頭沉甸甸的湯桶好端端的,誰也沒有受傷。
年輕人把擔子輕輕一放,向他開口:“沒事吧?”
“沒,沒事……謝謝呀,謝謝!哎喲,縣太爺,小民……”他再度慌張起來。
池縣令溫聲道:“不妨事,你快進屋吧,我們先告辭了。”
“這位兄弟是誰呢,”胡妻驚歎,“好厲害的身手呀!”但見這年輕人生得修長挺拔,昏暗的天光下鬥笠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容貌,但絕不似家仆隨從。
“他是我們——”花生忍不住衝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連忙扭轉,“……是我們縣衙的人。”
“真是好本事!”胡妻常看賬本,自覺眼力不錯,明明眼看著滾湯就要潑濺,那一瞬間卻眼前一花,擔子已經從丈夫身上轉到年輕人手裏,並在一個呼吸間飛速旋轉十幾下,硬是把向外潑濺的湯汁壓了回去。
“大嫂,你若看上了,提親可得快一些,不然就要被人搶先了!”花生笑嘻嘻地。
“他一向胡言亂語,見笑了!”池曉雷窘迫,來到胡妻麵前說了一句,拽起花生往外拖走,邊拖邊壓低聲音:“回去看我不揍你!”
“啊別!我錯了我錯了,公子,我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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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新年,接著又是元宵,很快一個冬天過去了。二月的江南,草葉冒出新綠,柳條抽出嫩黃,幾樹粉色桃花在尚有微微寒意的春風中開放,小小鳥雀在屋簷下嘰啾宛轉。
初春的秀麗光景,讓池曉雷想起了茫茫的戈壁。
這個時候,應該仍是一片寂寥寒冷,風沙大得讓人睜不開雙眼。雖然是那樣簡陋艱苦,生死兄弟的笑臉豪言卻令人心暖……還有他。那個人有一雙粗糙卻溫熱的手,給他喂藥端水,拉他離開突勒大營,還總喜歡笑著注視他,明明是個禮貌正派人,卻時不時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甚至還……
想起宮中那一夜,他臉上隱隱發燙。
他驅逐了雜亂的思緒,在縣衙後院慢慢走著,經過一叢叢的草木。
眼見一株剛植的李樹樹苗歪斜,於是喚花生:“把繩子和剪刀拿來。”
花生很快拿來了,“公子,要我幫忙嗎?”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池曉雷將樹苗比好位置,用木棍固定,將麻繩繞上去捆好。一手扶著樹苗,一手向後一伸:“剪刀。”
剪刀放入他手裏。他剪去餘下的繩段,又將多餘的枝杈剪去一些,上下打量,覺得可以了,便把剪刀遞向後頭,意思讓拿走。
可是後頭的人卻沒有接剪刀,而是抓住了他的手。
那隻手粗糙而溫熱,覆上他手背的觸感讓他心中猛然觸動,一驚回頭。
恰好望進一雙烏黑灼熱的眼睛。
“是你?……”秀美麵容的主人,就在剛剛還浮現於他的腦海。池曉雷心中一震,措手不及中夾雜了驚喜,“你怎麼來了?我,我還以為是……”
“你以為是那個小鬼?”楊毅嘴角微微上揚,“他早就溜到別處玩了,所以我來幫你呀。”含笑盯著他看。
“你不是在京中麼?”
“我想你所以來找你啊!”楊毅理所當然地道。
又胡說八道!微微別開他的目光,臉上卻不由浮起一絲淡淡的薄紅。“找我幹嗎,我欠你錢了?”池曉雷故意調侃。
“你當然沒欠,我欠你行不行?”楊毅幹脆把另一隻手也覆上去,雙手握著池曉雷的手,“早該來你家看你,拜望你爹,皇上非要我留在宮裏過元宵,一直拖到現在我才能來!”他又一臉訴苦的表情。
“而且,出門匆忙我連錢都沒帶,這下完了……曉雷!”邊訴苦邊懇求,“你看,我借住在你家行不行?”
池曉雷笑看他一眼:“可以啊!你現在就上街頭犯個事,衙役馬上就會去接你!放心,我會吩咐他們給你最好的牢飯……”
“啊?”
“曉雷,你在跟誰說話?”池縣令穿過後堂,往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