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這句話是歐陽瑾在沈從文的文集中看過，據說是寫給作者的妻子張兆和的。當時他還不曾完全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直到上初二那年的夏天認識葉善生。初中時，學校都比較偏遠，學生們一般都是坐公車去上學，他的學校跟善生他們的是同一個方向，每天早上他在家門口上了公車，過了幾個站就能看到善生和陸晴川一同上車，兩人也是在他的學校前兩站下車的。很多年之後歐陽瑾在一次喝醉的時候拉著善生的手，對他說，葉善生，我人生中luckday是1995年的5月，我遇見你才是人生中最幸運的事。
    初次遇見善生那天，剛好是南城的立夏之時，人們都脫下冬衣換上涼爽的短袖衣服，大清早歐陽瑾就站在家門的站牌等車，沒睡醒的眼睛眯成線，抬起手掌擋住燦爛的陽光，百般無聊等待每隔10分鍾一趟的公車。每次上車他都會走到最後一排的角落位置坐下抱著手臂睡覺，戴上耳機把一切的聲音都隔在耳朵外麵，反正是最後一站下車，不怕錯過。那天剛好忘記把耳機帶出來，無法睡覺，便一路盯著窗外的景色。幾個站過後，上來兩個穿校服背著畫板的男生，走在最後的男生拿出兩張公車卡“嗶”了一聲，兩人便朝後排走去坐在他的前麵，他看到男生胸前的校牌，葉善生，陸晴川，是南城最好的初中。兩人在說笑，他能看到坐在前麵的善生的柔軟耳朵，斜照的陽光下呈淡淡的粉色。
    頓時一陣刹車，歐陽瑾的身子猛地往前傾，雙方抓住善生的肩膀，一抬頭衝進眼裏的是對方好看的眉目，如清澈見底的湖水，隨之而來就是前所未有的心跳加速——
    歐陽瑾的宿命比他想象中還來得早，沒經過本人的意願就脫離了方向，落在眼前這個一臉茫然的男生的眼眸裏。
    他的初戀，開始在1995年。
    …………
    後來每天他都在同一時間見到善生和陸晴川一起上車，負責打卡的還是陸晴川，人少時候就坐在一起，人多時就站在一邊，兩人有永遠說不完的話題。有一次放學，公車上人比較多，他們上車時已經坐滿位置，就站在一邊。歐陽瑾看到善生被身邊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陸晴川不動聲色站在他身後，因為個子比較高，幾乎為他當了人牆。陸晴川下巴靠在善生的肩膀上，兩人的臉幾乎就靠在一起，歐陽瑾站在離他們一個人的距離，都能清晰見到善生微微發紅的耳朵。車子到站時，陸晴川一把拉起善生的手一邊有禮貌的說著“請讓一下謝謝”推開人群下車了。歐陽瑾終於明白兩人之間是存在了一種氣場，別人無法介入的地域，隻是歐陽瑾本來就有著和別人不一樣的倔強，執意想要進入那人的世界。
    那時歐陽瑾有個兒時朋友和善生同一個班級，一有空他就問關於善生的事情。才知道葉善生和陸晴川在學校是出了名的“雙生嬰兒”，兩人從小學部直升到初中部，成績排名一直占據了全年級第一第二名，是老師的得意門生。說完朋友還一臉疑惑問他“怎麼問起葉善生？那人除了陸晴川很少跟別人打交道的，不可能得罪你吧。”他一巴掌排了過去，說，“我是那種欺負人的人嗎？”看著玩伴一臉委屈兼不確定的表情，他笑了笑，“我在學校是風雲人物嘛，總要了解一下別的學校的風雲人物是怎樣的，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對方懊惱著嘀咕，“在各自學校又不相幹，又不是出征，還了解敵軍呢，哼。”
    歐陽瑾還記得初三那年，教育局組織學校集體在南城的大會堂觀看曆史影片，他的學校和善生他們學校分在一起。他早就以一盒beyond的磁帶收買了朋友讓他混進他們班級一起坐，入場沒多久就看到善生和陸晴川慢條斯理走進來坐在他前排的位置。一坐下陸晴川就從書包拿出果汁和餅幹，扭開蓋子喝了一口然後遞給善生，讓歐陽瑾心生羨慕的相處方式，心裏一陣一陣的難受，以致後來很多年，他都比任何人都懂得，腦袋近於天才的葉善生，一生中最大的難題就是戒不掉陸晴川給的一切習慣，包括那人的氣息。
    當年初三畢業時候，學生之間很流行寫畢業紀念冊，一本厚厚的日記簿，在班級裏每個人都傳遍了，在每頁上麵寫上自己的姓名，星座，愛好和祝福之類的信息，有的人還貼上自己可愛的大頭貼，而有些人也趁著即將畢業，在暗戀對象的畢業紀念冊寫上告白。歐陽瑾的畢業紀念冊每頁都印著淡淡的圖案，他特地把一頁背景圖片是愛心的紙張保留下來，等所有班上的同學都寫完，就讓朋友拿去用朋友的名義給善生寫，卻陰差陽錯被一邊的陸晴川興奮地搶去說要先寫，不到五分鍾就滿頁龍飛鳳舞的字，再大方的貢獻了自己和善生合照的大頭貼，貼在愛心中間。
    那天放學的傍晚，歐陽瑾獨自一人坐在教室裏，低頭看著桌麵上從朋友手中接過來的畢業紀念冊，那一頁最顯眼的是陸晴川和善生兩人的大頭貼，被填滿的紙張第一次讓他想哭的衝動，一陣悲傷過後，就從校牌上撕下自己的照片用膠水黏在“陸晴川”上麵，一張初一的歐陽瑾和初三的葉善生的穿越照片產生了，他終於笑了。
    所以後來陸晴川擋在他麵前，問道，“你對善生的告白算什麼？純粹的玩笑嗎？還是一時的發瘋？”
    他看著陸晴川的眼睛，一臉認真回答，“我處心積慮來到他身邊，就是為了在他的世界裏因為我的出現而變得不一樣，至少在深刻的記憶裏寫著‘歐陽瑾’三個字。”
    因為是你，葉善生，所以我心甘情願把原本平凡的人生弄得亂七八糟。
    ——這是歐陽瑾整整半年時間裏每晚熬夜做習題得出的結論。
    1998年9月的南城，是又一年的盛夏，走在街道上可以聞到墨綠色的味道。男生們經過一個暑假長高了，騎單車到車棚一個漂亮的轉彎然後單腳著地，望著女生們變得更短的校裙和綁起的馬尾，那年他們17歲，香港樂壇出了個叫謝霆鋒的18歲一臉痞子壞笑的男生，王菲還是站在屬於她的舞台上唱著“菲式”歌聲感動著別人，海的對麵有個六人男子組合出了一張同誌專輯《擁抱》，他們是五月天。香港回歸了一周年，全國人們在慶祝之餘期待著即將的澳門回歸。那一年發生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一年他們上了高二，那一年歐陽瑾的成績排名在最後一個公告板上升到第一個板塊，他們三個男生都進了理科班，善生和陸晴川還是同班級同桌，歐陽瑾在隔壁的教室，坐在後排的他下課出門轉個彎就能看到趴在桌麵上睡覺的陸晴川和抄兩份上課筆記的善生。微微和林一晴進了文科班，一個選了主課曆史，一個選了主課政治。
    每個人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隻是文理科課程改變了，晚修比高一多出了一小時。陸晴川依舊每天晨讀在老師背後一邊喝牛奶一邊看漫畫，時而被善生帶點私心往死裏捏他手臂通風報信，上學放學還是三人並排騎單車等紅綠燈，傍晚放學微微一如往常當起校園廣播員朗讀詩歌，林一晴整理了一批又一批的借書卡。可他們卻忘記了，17歲的年紀，總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在身體裏瘋狂的滋長，就像那天歐陽瑾向善生告白之後與陸晴川在操場說的一番話，是善生無從知曉的秘密。
    陸晴川清楚記得歐陽瑾對善生告白時無比認真的眼神，他知道歐陽瑾是故意的，一切是想讓他看在眼裏。雖然當時善生頓了一下，然後看到歐陽瑾一笑，說，“第一次看你這麼別扭的表情，開玩笑的，怎麼，不好笑啊。”接下來便是善生一陣拳打腳踢和一連串的咒罵。或許在善生的眼裏，歐陽瑾是在開玩笑，但是陸晴川沒有放過歐陽瑾眼裏的認真以及後來一逝而過的憂傷，內心告訴他，歐陽瑾是認真的。
    後來在一次長跑練習中，歐陽瑾跑完之後迎麵而來，陸晴川擋在他麵前，從未有過的嚴肅。
    “你對善生的告白算什麼？純粹的玩笑嗎？還是一時的發瘋？”
    “我當時不是解釋說是開玩笑嗎，怎麼你也認真了。”
    “在我的眼裏看得出你是認真的。”
    歐陽瑾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說，“我還真的不知道你還能用雙眼看得出別人的真心。”
    “你這話什麼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況且我對善生的告白似乎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沒有理由可以介入吧。”
    “我和他從小到……”話還沒說完歐陽瑾就打斷他，“這是很爛的借口，既然話都攤開說了，麵對你，我無妨實話實說。聽著，陸晴川。”歐陽瑾再次露出那天向善生告白的神情，對他說，“我喜歡葉善生，比你想象中還要認真上萬倍，如果我的告白對於他來說是個玩笑，我隻能一直玩笑下去，至於在你的麵前，我可以堂堂正正告訴你，我對葉善生的感情，與你對林一晴的感情是一樣的，同是愛情。”
    陸晴川被對方的一番話刺激到整個大腦神經，一時間不能反應，耳邊又傳來歐陽瑾的聲音，“別跟我說什麼同性的鬼話，如果換做是你，比起其他的，自己愛的才是最重要的。”
    說完便越過他身子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說，“陸晴川，我的初戀比你還早了兩年，我處心積慮來到他身邊，就是為了在他的世界裏因為我的出現而變得不一樣，至少在深刻的記憶裏寫著‘歐陽瑾’三個字。”
    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在自己喜歡的人的世界裏有那麼一點與別人不一樣的定義，歐陽瑾知道在善生的世界裏，陸晴川占據了一個無法替代的位置，就像沈從文隻為他的妻子張兆和寫出“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樣子感動人心的情書。歐陽瑾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去替代陸晴川的存在，他希望以自己喜歡善生的方式走進他的世界，在擁擠的公車上站在他身後擋去別人的碰撞。遇見葉善生的歐陽瑾，比任何時候都需要最多的勇氣和最大的運氣，最後便是長跑的耐心，因為他在等待葉善生同樣有勇氣的那一天。
    陸晴川，如果在善生為我轉身之前，你還沒有看清自己的心，很抱歉我無法承讓我的初戀，你看他的眼神才是我最大的為數不多的秘密。
    ——這是歐陽瑾遠看著在跑道上的陸晴川時的內心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