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了江山……”
    高亢，悲昂。
    千轉百回的喉嗓。
    方君乾，一怔。
    耳邊，聽到的不再是期盼的語音，而是——
    “顛覆了江山，死了的人也醒不來啊……這人，真是的。枉為琵琶國手，竟是連這道理都不懂……”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說？
    傾宇他……他不是醒來了麼？
    他不是就在我身前麼？
    他……他就在這啊！
    他……
    死死的嗚咽傳入方君乾的耳朵。
    他簡直想笑：是誰如此軟弱？連壓抑的哭聲，如此沙啞？
    ——眼前，欄杆，水天。
    ——麵前，空氣，樂弦。
    他的手，搭在冰冷的欄杆上。
    冰冷到，徹骨。
    足以打破，所有有理由或沒理由令人沉睡的夢。
    ——他不在。
    欲張口，問“何人妄言”，卻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為了這個什麼國手的掃興樂曲在這耽擱，連賈叔那都不去……皇上果真也有糊塗的時候。”
    很少人知道，方君乾自己的四十大壽，並非在各個典禮，享受帝王萬壽的歡愉中度過，而是微服，在四五個人的陪伴下，去了故友賈目奇的府邸——方君乾太想笑了，想爆笑——原來，低調也有錯！
    他隻是想以自己的身份，去一趟。
    隻是戰友，隻是袍澤——最多，他隻是他愛戴的小侯爺，他隻是他器重的賈騎尉。
    徹徹底底地消除那麼多年來，君與臣，無法逃避的切割。
    他聽到“啪”地一聲，李生虎竭力地怒吼：“孽子！”
    忽地——“大將軍！”
    “李帥！”
    “父親！”
    李生虎粗糙得像是有了繭的聲音進到耳廓，漸漸模糊——“別叫我……父、親……”
    轉頭，又是一個身影倒下。
    手，有一下的猛烈顫抖。
    血濺上他的龍袍上，的金邊。
    他看到自己不受控製的、從欄杆上拿下、急急伸出想要扶住眼前愛將身軀的手。
    坐擁天下的代價，竟是這般大麼？
    天下，等於天價？
    就算有了足夠的準備，物質也好，心理也罷——就算有了這麼充足的準備，還是難以承受這高昂的天價麼？
    不要——
    別這樣啊——
    朕還想聽你們罵髒話呢……
    若是如此——
    ——這天下，要它來幹嘛？
    ——黑色的龍袍上，透明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滴下，把袍上，金龍龍眼，化成了清澈的晶瑩。
    清澈到像伊人的眼睛。深，卻清。
    好像能看到，那些年，那些酒觴中的香醇與清冽。
    和仍在繼續的音樂一樣，燃點著江山下，埋藏的火焰。
    無視了時間與空間，遙遠地距離。
    ——染著這個時代的濃重。
    不知不覺。
    樂絕。
    腸斷。
    張盡崖的手指一挑，輕輕撫完了最後一個弦音。手倏地停在半空中，帶過勁風。
    兩旁，燭光滅。
    像是一場被安排好的舞台劇。
    天空中劃過一道明亮，台上，尚未退去的張盡崖，指關節被映得慘白。
    塔下，隨著樂曲終結，街道沉浸在未盡的餘音中，少時又恢複了熱騰。百姓，喧嘩依舊。
    總是要有人付出的。
    ——在任何一個人的微笑後。
    ——直到這時，方君乾才知道，軟弱的是他，那沙啞的嗚咽聲，也屬於他。
    九重寶塔上，孤影一道，映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偉岸。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