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車的馬夫叫阿鬆，三十不到，身板結實、皮膚黝黑，平日裏除了趕車，還在馬廄喂馬。從來沒有被蕭潼召見過，所以在蕭潼麵前磕了個頭，就傻傻地站在那兒，低著頭，手腳都沒地方放。
    “今天是你載牟家小姐出門的？”蕭潼和顏悅色地問。
    “是，是小人。”
    “你一直跟著他們？”
    “是，楚侍衛吩咐小人一直跟著，怕兩位小姐走累了，隨時要坐車。”
    “他們做了什麼你都看見了吧？”
    阿鬆有些不解，頭微微抬了抬：“是，城主。
    “那他們做了什麼？”
    “他們在柯亭街上玩，牟二小姐很喜歡熱鬧，在人群中鑽來鑽去，看什麼都很新鮮的樣子，還買了不少東西。”
    “那大小姐和楚然呢？”
    “大小姐斯斯文文的，不像逛街，倒像散步。至於楚侍衛，他一直跟在兩位小姐身後，全神貫注，連看都不看旁的東西。”
    “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阿鬆想了想，肯定地搖頭：“回城主，沒有。”
    “楚然和兩位小姐有沒有發生爭執？”蕭潼循循善誘。
    “……”阿鬆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回複沒有令城主滿意，有些不安，囁嚅道，“好像……有一點兒。”
    “說清楚！”
    “是……期間，牟二小姐買了一串糖葫蘆。”
    蕭潼正為他講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皺眉，見阿鬆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便耐心聽下去。
    “賣糖葫蘆的是個長得又白又嫩的小孩，那小孩拿了牟二小姐的錢，眉開眼笑地向小人這邊走來。小人隻看了他一眼，就覺得……就覺得……”他急切地想要表達，卻抓不到詞眼，急得幾乎冒汗。
    蕭潼安慰道：“不要著急，慢慢說。”
    阿鬆咽了口口水：“那孩子走近小人身邊的時候，小人覺得他的眉眼特別豔，隔著遠還看不出，近了就特別明顯。還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像可以吸走小人的心神……小人隻顧盯著他看，沒注意到楚侍衛和牟家二小姐發生了什麼。隻聽到牟二小姐尖聲嚷了一句什麼，好像在指責楚侍衛無禮。
    “等小人回過神來，就看到江侍衛來了。然後，楚侍衛陪著兩位小姐繼續遊玩，然後，就到瓊酥樓來了……”
    蕭潼皺眉沉思。阿鬆見此情景，更加緊張。蘇意橫擺擺手，示意他退下，然後輕輕道：“城主在擔心什麼？”
    “沒有。”蕭潼揮了揮手，好像有什麼東西抓不住，令他困擾，“也許我過分敏感了……”欲言又止。
    “城主謹慎些是對的。自從老城主被害、小少爺失蹤，屬下就覺得，煙波城被一雙躲在暗處的眼睛窺視著，不，也許不止一雙。所以，城主才會變得更加謹慎、更加敏銳。”蘇意橫看著他，眸子中盡是忠誠之色，“屬下立刻派人上街，查找那個賣糖葫蘆的小孩。”
    蕭潼點頭，眼裏露出讚許之色：“知我者，意橫也。”
    扶楚然走進房間，牟明珠輕輕掩上門，感覺楚然的身子掛在自己手臂上，隨時都會往下掉。她費力地把他扶到床上，為他脫去鞋襪，還有外麵的侍衛服。
    “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遇到你這個無賴，以為再也看不見了，誰知又在這裏不期而遇。”牟明珠喃喃低語，無奈中又隱隱含著甜蜜，“想要小小懲罰你一下，結果反而倒過來伺候你。若是被大哥二哥知道，他們不知道會怎樣笑話我……”
    看楚然的樣子，自己說這些話他恐怕已聽不懂了。
    楚然睜著一雙朦朧的眼睛，疲憊地看她一眼，用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道：“二小姐……謝謝你……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低得如同夢囈，牟明珠聽得一怔。
    楚然閉上眼睛，安然睡去。
    牟明珠坐在他床邊，兩手托腮，看了他很久。
    “別吃……街上的東西不幹淨……”睡夢中的人發出一聲咕噥。
    牟明珠的身子震了震，驀然睜大眼睛，又驚又喜地看著楚然。一抹羞澀混合著溫柔，悄悄從她眼底泛起，像湖水中細小的漣漪。
    她雙手十指交握，無意識地絞緊、鬆開，慢慢撫到臉上，揉開臉上那點紅暈，歎息般低喃：“原來你心裏關心我，麵上偏要裝得那樣粗魯……原來，你也是口是心非之人……”
    楚然發出均勻的呼吸，麵容安詳。
    坐了許久，牟明珠才站起來，躡手躡腳地退出去。
    床上的楚然慢慢睜開眼睛，從窗子裏看到牟明珠的身影走過，他呆了半晌，沉沉地歎了口氣。
    夜，煙波城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中。遠遠近近的燈籠光星星點點，襯得這個城市越發美麗綽約。
    丁香客棧門口，一身黑衣的少年挾著清涼的晚風，步履匆匆而來。剛到門口，就有一個人影從斜次裏鑽出來，一把拉住他。
    “少主。”家丁打扮的男人，一雙眼睛卻精光四溢，用極低的聲音道，“主人換了客棧，請跟我來。”
    楚然跟他走出幾步，到無人處，扭頭盯著他：“毒娃娃，白天的事是你幹的？”
    男人笑了，再普通不過的臉，可一笑間那雙眼睛仿佛充滿了奇異的魔力，瞳孔中折射出層層疊疊的光影。
    “別用那雙妖異的眼睛看著我。”楚然眼裏泛起寒意，俊顏霎時成冰，“那對我沒用。”
    毒娃娃垂下眼簾，似有些受挫，卻並不甘心：“是主人的命令，請少主不要遷怒於屬下。”
    楚然吸一口氣，摁捺住胸中翻騰的情緒，沉聲道：“煙波城到處都是蕭潼的眼線，你的樣子出現在這裏，以為可以瞞得過他？”
    “屬下會小心的。”毒娃娃左右看了看，道，“主人料到少主會來，所以命屬下在此等候，請少主換個地方說話。”
    楚然點頭。
    過兩條街，更加僻靜的巷子，毫不起眼的小客棧。毒娃娃推開一扇門，恭敬地道：“主人，少主來了。”隨即退出，關上房門。
    高大的男人側身坐在桌邊，燈光打在他臉上，明暗交織，一個身影充滿威嚴與壓迫感。
    “爹。”楚然剛剛喚了一聲，男人忽然站起身，狠狠一巴掌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