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句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蕭潼或許會認為那是阿諛奉承，可是從楚然嘴裏說出來，卻沒有半點虛假的味道。
    他的眸子在夜色中晶瑩閃亮，像灑滿月光的池水。
    蕭潼揚起唇角：“楚然，能夠把忤逆的話說得這樣中聽，你是頭一個。”
    蘇意橫摸著下巴，不聲不響地打量著他們，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楚然微窘，避開蕭潼的目光：“屬下就是不會說話，昨日才會觸怒城主。”
    蕭潼道：“昨日是我情緒失控，才失手打了你，你不會還在計較吧？”
    “屬下沒有，是屬下逾矩，冒犯城主。”
    “你膽子很大，才來幾天，就敢在我麵前說那些話。不過，記不記得第一天見到你，我對你說你像什麼？”
    “城主說，我像一隻未成年的豹子。”
    蕭潼看著他，眼裏閃過一絲讚許的笑意：“所以，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綿羊看待。你會忤逆我、冒犯我，正表示你還有自己的個性、自己的見地。我需要你的服從，但必須在你真心信服以後，我會給你這個過程。”
    “是，謝謝城主。”楚然微微躬身，道，“城主英明，是屬下之福。”
    蕭潼擺手：“這會兒不在府中，你也不當值，不必這樣拘謹。”
    楚然唇邊露出笑容：“是。”
    三人繼續往前走，誰也不說話，卻有一種看不見的默契縈繞在三人身邊。
    “城主。”蘇意橫想起什麼，問道，“旭日堡堡主牟臨水攜大小姐牟明月來訪，城主有何打算？”
    煙波城與旭日堡，一南一北，一城一堡，在武林中齊名。
    煙波城曆史尚淺，隻有過蕭鳳歌一位已故城主，而旭日堡則有近百年曆史。
    如同武林宿老與後起之秀，後者雖然年輕，卻已漸呈後來居上之勢。
    在五年前武林結盟共同剿滅青冥山狂人穀一戰中，蕭鳳歌發揮了強大的實力，最後楚狂人被他一掌擊落懸崖，而他自己也身負重傷。那一戰驚天地、泣鬼神，在江湖史上書下了輝煌的一筆。而煙波城也儼然成了武林魁首，為世人稱頌。
    蕭潼繼任城主三年，聲名鵲起，建樹不亞於乃父。
    旭日堡現任堡主牟臨水，年三十，任堡主四年，有魁偉之姿、宏大之誌。其弟牟垂虹，年二八，稱二堡主。另有兩位妹妹，大妹牟明月，二十一歲，小妹牟明珠，十八歲，人如其名，美貌過人。
    “我沒什麼打算。”蕭潼淡淡的，“一切順其自然。至於你，為我接待好他們就是了。”
    “為你接待好他們？”蘇意橫一臉疑問，“事關城主終身大事，城主不該自己好生款待他們，討美人歡心麼？”
    “我無意成親，更不會討美人歡心，他們來，我當他們朋友，如此而已。”
    “城主，你太無情了吧？”蘇意橫攤攤雙手，“人家一片誠意送上門來，何況這位牟大小姐還是位嬌滴滴的弱女子，城主好歹也要憐香惜玉吧。”
    “父仇未報，然兒和秦姨娘杳無音訊，你讓我在這個時候談婚論嫁？那個牟臨水，我已經明確告訴他我不想娶妻，他做什麼都是他的事。不過牟大堡主不會隻為妹妹的終身大事來煙波城的，我想他還有更為重要的事。”
    蘇意橫表示讚同：“屬下猜想，一是為了生意上的事，二是為了狂人王重出江湖的事。”
    楚然心中一動，留神傾聽，蕭潼卻不再說下去：“我們是出來散步的，不談這些，等他來後再說。”
    “好吧，城主難得有閑情逸致，屬下不該掃了你的興。”
    蕭潼側眸看楚然：“出來走走，感覺煙波城如何？”
    楚然的腳步緩下來：“夜色中的煙波城很美、很寧靜，像一顆籠著薄紗的夜明珠，發出的光芒柔和如夢……”
    蘇意橫與蕭潼都在默默注視著他，他的聲音像簫聲般低沉動人，他說話的時候，像陷入了一個美好的回憶，眼角眉梢都是溫柔：“它不像別的武林門派，一進去就感覺戒備森嚴，連空氣都繃得緊緊的。這裏的人們很放鬆、很安心地生活，一派詳和。這個地方，應該遠離殺戮，永遠這樣美好……”
    驀然發現自己正被注視，楚然連忙打住，那一瞬間，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楚然，你像在吟詩。”蕭潼凝視著他，“我無法想象，一位練武之人，會有這樣柔軟的情懷。”
    楚然一怔，隨即辯解道：“城主，屬下隻是隨口說說，屬下的手始終是堅硬的，它不會變得柔軟！”
    蕭潼不語，可眼裏的意思很分明：你在轉移話題，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
    蘇意橫默默看著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唇角勾起一絲細紋：“城主，對楚然的實力，屬下從未置疑。”言下之意是，饒過他吧，瞧這小子緊張的！
    蕭潼從善如流，放過楚然，對蘇意橫道：“我很懷念半邊街的湯家餛飩，時間還早，我們一起去吃？”
    蘇意橫向楚然抬了抬下巴。楚然的麵容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隻是用低低的聲音應了聲“好。”
    半邊街比剛才走過的街道熱鬧些，燈光也明亮得多。沿街擺著各種小攤，湯家餛飩就擺在湯家小店門口，熱騰騰的蒸汽從鍋裏冒出來，給屋簷下懸掛的燈籠染上了一層氤氳。
    老板湯伯親自在掌勺，看到三人過來，立刻笑逐顏開，招呼道：“大少爺，蘇總管，你們來了？”
    很多年過去，湯伯還是習慣叫大少爺，比起高高在上的城主，他更喜歡大少爺這個稱呼。
    這稱呼總能勾起他一些美好的回憶，隻是，回憶裏那個俊美無雙的少年已經三年沒有出現了。
    “小少爺……”喃喃出口，才覺不妥，他連忙掩飾地用袖子擦擦臉，“快請坐吧，我馬上給你們上餛飩。”
    三人坐下，旁邊立刻有一道目光射過來。
    “小叫化子，是你？”一張漂亮的臉蛋驀然出現在楚然麵前，楚然愣住，蕭潼和蘇意橫也不禁一愣。
    來的是兩位身穿白衣的男子，看長相像是兄弟。兩人一個佩劍，一個手執折扇，前者是喚楚然小叫化子的那個，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飛揚的眉梢、挺俏的鼻子、薄而優美的唇型，神情灑脫，目光熱烈。
    後者比他年長，舉止斯文、麵容沉靜、眉目清麗。
    蕭潼不動聲色，蘇意橫用帶著問號的眼神看看楚然。楚然站起來：“牟……”一個字還沒吐完整，就見年長的那位微微抬手，抿嘴一笑：“人生何處不相逢？”
    目光轉向蕭潼和蘇意橫：“這兩位是？”
    楚然正欲說話，蕭潼道：“在下蕭潼，這位是蘇意橫，兩位姑娘是外鄉人，在煙波城作客？”
    “姑娘”兩字出口，那兩位“男子”的臉驀然紅了，年少的一個悻悻地瞪蕭潼一眼，年長的微微欠身：“原來是城主和蘇大總管，失敬。我們倆……”她看看楚然，眼裏有一絲疑惑，還有隱約的戒備，“……是旭日堡的人。”
    “兩位小姐提前來了？怎不事先知會一聲，好讓在下盡地主之誼？”
    “聽說煙波城很美，舍妹貪玩，想先來看看，沒想到會在此遇到城主。”牟明月的聲音柔柔的，“城主竟然也會到這種小攤上來吃餛飩，我本以為……”臉上又開始發紅。
    “以為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麼？”蕭潼揚了揚眉。牟明月的臉更紅。
    “我更感興趣的是，你們怎麼認識我的侍衛楚然？”蕭潼看著牟明珠。
    牟明珠這才回過神來，杏眼圓睜，瞪著楚然，臉頰氣得發紅，怒斥道：“原來你是煙波城主的侍衛？竟敢騙我是叫化子！你這混蛋，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你！”
    抬手就往楚然臉上抽去。
    楚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平靜地看著她：“牟二小姐，這裏不是旭日堡，是煙波城。小姐這樣飛揚跋扈，會給未來的姐夫留下一個壞印象，說不定還會破壞你姐姐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