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兒，你會不會覺得娘……是個不幹淨的人……”
    “娘！”楚然又驚又駭，“娘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在孩兒心目中，娘是最溫婉貞靜、善良嫻淑的女子。”他心痛而慌亂，蹲跪下去，拉住秦雲絲的手，“娘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爹，娘犧牲這麼多，保全了孩兒，孩兒隻有感激娘。娘以後千萬不可說這種自暴自棄的話，現在娘回到了爹身邊，爹對娘很好，孩兒看著，心裏也覺得欣慰。”
    秦雲絲喃喃道：“是啊，你爹他，真的很好，我很知足……”唇邊泛起一縷笑容，宛如隔著雲霧，隱隱綽綽。
    楚然站起身來，道：“娘，孩兒不能耽擱太久，得盡快回去了。”
    秦雲絲點頭，也站起身來：“你要多加小心。”多少不舍，隻能藏在心底，對著兒子，她卻隻能強裝笑顏。
    “娘放心。”
    轉身回隔壁，男人正站在窗前，高大的背影在燈光中顯得異常沉重而孤獨。可是楚然看著這個背影的時候，依然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沉蹤。”秦雲絲喚了聲，“冷兒要回去了。”
    蕭沉蹤轉過身來：“去吧，桃葉巷十八號，每天都有我的人去察看，有什麼事，可以隨時命羅衣傳遞消息，或者，如果你行動自由的話，可以自己去。”
    “除了羅衣與孩兒，爹在這煙波城中還安插了多少眼線？”楚然問。
    蕭沉蹤微哂：“你以為對付一個蕭潼，還要爹用上多少人手？爹相信有你足矣！其他人不過是為你傳遞消息、保護你、服侍你的，在你需要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出現。對了，那個羅衣，是爹精心培養的，不僅人聰明，其它各方麵都很不錯。她是爹為你準備的，若是你有什麼需要……她可以滿足你。”
    楚然一怔，隨即明白了這“需要”指的是什麼，他的臉一下子紅了，因為憤怒、也因為羞恥：“爹！孩兒不會隨便糟蹋一名女子的，不管她是婢女還是下屬，孩兒尊重她！”
    蕭沉蹤嗬嗬笑起來：“你這傻小子，這股子傻勁跟爹當年差不多。你以為你可以一輩子潔身自好？爹當年自以為活得堂堂正正，可最後呢？還不是身陷泥淖，幾乎棄屍荒野？”
    “這是兩碼事，爹！”楚然正視著他，“爹不能因為自己遇到的不幸，就抹煞了世間所有的美好。孩兒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孩兒也相信，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孩兒獨立於世，不受任何幹擾，孩兒隻做自己！”
    “冷兒。”秦雲絲輕輕拉了拉楚然的袖子，示意他不要頂撞父親。
    蕭沉蹤卻反而笑了：“好，有誌氣、有魄力，那爹就拭目以待，看你如何獨立特行了。”
    楚然微微躬身：“是，那爹娘早些安歇吧，孩兒告辭了。”
    走出客棧，一股清涼的晚風拂起楚然的衣袂，楚然深吸氣，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色皎潔。
    這裏的街道比較安靜，到晚來幾乎沒什麼攤位，也沒什麼行人。兩旁大多是民宅，家家戶戶的門窗都已緊閉，隻留下窗子裏泄出的點點燈光。
    誰家庭院傳來搗衣聲，誰家柴房響起一兩聲犬吠，誰家母親在哼著搖籃曲，誰家天井有人在汲水。
    夜色如此美好，整個煙波城籠罩在安詳寧靜的氛圍中。
    楚然的腳步不覺放緩，一些遙遠的記憶悄悄浮現在腦子裏，那些如水的年華，仿佛盡在今夜湧回這裏，隨著他的腳步慢慢流淌。
    街角泄下的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他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孤獨地回響在靜夜裏。
    “楚然？”突然響起的喊聲打破了他的冥想，他抬頭，見蕭潼與蘇意橫正從前麵不遠處走來，輕袍款帶，意態閑適，好像是出來散步的。
    楚然微愣，很難想象蕭潼踏著月色散步的樣子，他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風雅了？
    “城主，蘇總管，你們……？”
    蕭潼向他揚了揚眉：“跟你一樣，出來隨便走走。”
    蘇意橫笑吟吟地道：“看你這樣，身上的傷可是大好了？”
    “是，謝謝蘇總管。”楚然報以微笑。
    “謝我幹什麼？要謝就謝城主和羅衣，是城主賜的藥，另外，當然了，美人的力量也不容忽視。”蘇意橫戲謔地搖了搖手裏的折扇，“我看你這陣子不是養傷，是在享福。所以，不妨像上次說的，多犯點錯，討城主的罰哦。”
    “什麼討罰？”蕭潼問了句，看著蘇意橫臉上壞壞的笑容，若有所悟。
    楚然求饒似地看看蘇意橫，蘇意橫隻當沒看見，回頭對蕭潼道：“是這樣的，城主，屬下告訴楚然，城主是愛之深才會責之切。所以楚然就說，既然這樣，他以後得故意多犯點錯，好討城主的罰。”
    蕭潼饒有興趣地看楚然一眼，嘴角勾起弧度，楚然背部發僵，死命盯著自己的腳尖，一動不動。
    蕭潼哈哈大笑。蘇意橫用一種若有深意的眼神看著他。
    “意橫。”蕭潼回眸，掃他一眼，沉吟道，“你有沒有覺得，自從楚然來後，你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豐富了？”
    蘇意橫微笑：“城主不覺得自己也是如此麼？”
    蕭潼微微一滯，轉過頭來，凝視著麵前的楚然。楚然低著頭，麵容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是沒來由的，蕭潼心頭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湧上心來。
    “楚然。”他低喚。
    “城主有何吩咐？”
    蕭潼走上去，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要這副嚴陣以待的樣子，我沒什麼吩咐，你若不急著回去，不妨跟我們一起走走？”
    楚然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是，城主。”
    蘇意橫默注他們，眼裏又有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兩人跟在蕭潼背後，沿著長街緩緩向前走。蘇意橫湊過來，低聲對楚然道：“剛來幾天就籠絡了所有人的心，你小子厲害哦。”
    楚然回頭瞥他一眼，苦著臉道：“剛來幾天就被蘇總管壓上這麼大一頂帽子，楚然哪裏還有出頭的份？”
    “小滑頭！”蘇意橫笑罵一句，看著蕭潼的背影，又忍不住歎氣，“好久沒看到城主這麼開心了，還是你有本事。”
    “可我什麼也沒做。”
    “不需要做什麼，隻要你在這裏，他就已經很開心了，因為你讓他想起小少爺。”
    楚然低下頭：“小少爺他……是什麼樣的？”
    “他像一塊暖玉，又像一塊純潔無瑕的水晶。”回答他的不是蘇意橫，是蕭潼。
    見他駐足，楚然和蘇意橫也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他。
    燈光灑在蕭潼臉上，朦朧中透出一絲柔和，他的聲音在晚風中回蕩，悠悠地，像一支短笛：“他有一顆無比善良的心，他聰明絕頂、無人能及，他風華絕代、文武全才。”語聲慢慢低沉，像是陷入了懷念，“……他不像凡間所有，我總覺得，他來自天上，遲早有一天，他會被老天爺收回去。可是，他又那樣溫潤、那樣懂事，他孝順爹娘、尊敬兄長、愛護下仆，又讓我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他是那麼活生生的，就在我身邊，是我心愛的弟弟……”
    “城主。”楚然輕輕打斷他，“也許因為他失蹤，讓你想起他所有的好，忘了他不好的地方，你刻意將他美化了。屬下並不覺得，世上會有如此完美的人。”
    蘇意橫有些吃驚：“楚然，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小少爺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我們大家有目共睹。”
    蕭潼臉上多了些陰影，他盯著楚然，似在等他一個說法。
    “城主，屬下隻是不想城主抱著這些美妙的幻想，而讓自己更加難受……若是城主真把小少爺想象成天上的謫仙，那就不妨認為，是上天把他收回去了吧。”
    蕭潼大震，連蘇意橫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人齊齊變色：“楚然！”
    楚然淡淡一笑：“屬下一直知道，城主的意誌無人能及，這樣強硬的人，不該懷著這些虛無縹緲的念頭，更不該如此優柔。”
    蕭潼目光一厲。
    楚然慢慢低下頭，無比恭敬而虔誠地道：“屬下妄言，冒犯城主，屬下知罪。隻是，屬下真的希望，無論將來如何，無論小少爺是否能找到，無論這世間有多少風雨，城主都能——巋然不動。”
    蕭潼的臉色慢慢緩解：“楚然，你把我當神了？”
    “如果說小少爺在城主心目中如同天人，那麼，城主在屬下心目中便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