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煙波四起 第十七章 直言衝撞•;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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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濕漉漉的,頭上、衣服上的水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流,楚然卻好像根本沒有關注到這一點。
蕭潼漫不經心地吩咐白芷重新給他倒酒,雙眸卻看著坐在對麵的楚然。本來應該是很狼狽的人,此刻卻從容自若地坐在那兒,不聲不響,隻是安靜地等候命令。
溫潤、內斂、恭敬、順從,偶爾露出俏皮的一麵,讓人忍不住發出會心的微笑。這才想起,他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還有少年人所應有的熱情與活力。
在我麵前放鬆了不少呢,是表示他已經真正融入這個環境、真正認可我這位城主,從此可以安下心來為我效勞了麼?還是因為……?
“你和羅衣是不是相處得很愉快?”突兀的問話,令楚然窘迫難當,訥訥道,“羅衣姑娘是城主派來照顧屬下的,屬下感激城主之恩……”
“我問的是你和羅衣姑娘的關係,你別給我顧左右而言它。”蕭潼打斷他。
“羅衣姑娘心地善良、待人親切,她把屬下照顧得很好,屬下對她也心存感激。”
“我可親眼看到羅衣為你送來糕點,她來府中這些日子,我還從來沒有見她對哪名侍衛這麼好過。”蕭潼晃了晃酒杯裏的酒,漫不經心地道,“你在我麵前遮遮掩掩幹什麼?”
楚然一頭霧水,蕭潼他,是真的喜歡管下屬的閑事?還是對自己另一種形式的考驗?
把所有疑問與警惕都藏在心底,臉上隻露出愧疚與自責的表情,他垂眸道:“屬下知道這不合規矩,屬下知錯,以後再不敢了,請城主恕罪。”
“我有怪你麼?”蕭潼在心裏罵,臭小子,你給我裝!
楚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好閉緊嘴巴,低頭看自己的酒杯。
“我隻是在想,若是你和羅衣真的兩情相悅,我可以成全你們。”蕭潼和顏悅色。
是在籠絡我麼?那是不是表明我的計劃成功了,他已經完全信任我?楚然想。剛才開那個小小的玩笑,他不僅不以為忤,反而十分愉悅。這樣隨意,想必是沒了戒心。
我的麵目,真是越來越豐富了。會不會到最後,連我自己都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屬下現在一心隻想報效城主,別無它念。”這回答,應該算是好的吧。
蕭潼皺眉,瞪他一眼:“成家與立業,這背道而馳麼?”
楚然實在不明白蕭潼今晚的用意在哪裏,隻好繼續找理由:“屬下還年輕,不想過早成家。何況,這是屬下私事,請城主允許屬下自己做主。”
看著楚然認真的表情,蕭潼啞然失笑。
今晚我是怎麼了?完全不像城主,倒像一個婆婆媽媽的父親或兄長。難怪這小子要覺得不自在了,他們大概從來沒有看過我這種樣子吧?
恍惚中,耳邊響起誰的聲音。
“大哥,你親手做的燕窩薏米湯?”
“是啊。”
“你也會下廚?你不是一直教導我說君子遠庖廚麼?”
“要不是因為你生病,嘴裏沒味道,誰燒的東西都入不了你的口,我才不會親手做給你喝呢。”
“可是大哥的手藝比府裏的廚子還好呢,看來我以後要多生幾場病,才能多嚐嚐大哥的手藝。”
“閉嘴!小孩子家口無遮攔,什麼‘要多生幾場病’?以後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大哥,你好婆媽啊,今天一點都不像你呢。”
遙遠的聲音,卻那麼清晰。
心髒驀然收縮、絞緊,一陣劇痛。手指猛一用力,手中的杯子瞬間裂成碎片,酒液順著指縫流下來。
“城主!”楚然低呼,震驚地看著蕭潼,“城主你怎麼了?”
“我沒事……”竟然,在下屬麵前情緒失控了?毫無頭緒的感覺,煩躁、焦慮、壓抑、擔憂,甚至恐慌,是因為未知麼?
找不到凶手,找不到失蹤的姨娘與弟弟,蕭潼,你無能!你如何告慰泉下的父親,如何麵對他的靈位?
沒有凶手的頭顱,你拿什麼去祭奠父親?什麼都是假的、空的!
不是借酒澆愁,在這裏找楚然喝酒又算什麼?不是自己的兄弟,在他身上找什麼影子!可是,他真的很像,總是給自己帶來異樣的感覺……
“城主。”楚然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有涼風吹過,他濕透的衣服更冷,可他感覺不到,他看著蕭潼,雙眸深沉如夜,掩蓋了夜色下洶湧不平的海麵。
“城主是想起了老城主麼?屬下知道,明天是老城主的忌日。”
蕭潼慢慢轉過臉,對上楚然的眼睛。楚然從他眼裏看到的不是自己,是回憶,這回憶像山一樣沉重,就像壓在他自己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是,不止是爹,還有然兒。”
“城主。”楚然看著他,一字字緩緩道,“恕屬下失禮,屬下想問,在城主心目中,老城主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值得所有人敬仰、愛戴,尤其是我和然兒。在我們心目中,他就像神祇,高大、威武、堅毅、果斷,他慷慨仁義、正直無雙。除了在武林中備受推崇的地位,他在家裏更是一位好父親、好丈夫。”
楚然沉默,呼吸變得有些粗重,半晌,他重新開口,聲音清冷如風:“江湖中每天都在發生殺戮,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有人為了仇恨殺人,有人為了財富、名利、野心、私欲殺人。江湖人從來都將正邪、是非這些字眼掛在嘴上,可真正的是非黑白又有誰能夠分清?”
蕭潼的瞳孔驀然收縮,眼裏射出利芒:“你想說什麼?”
楚然平靜地道:“屬下隻是在說一個簡單的道理。屬下的意思是,我們往往隻看到光明的表麵,卻看不到背後的陰影。如果,老城主的死是因為他欠了別人的債,別人來向他討債了,而老城主的內心也不像城主所看到的那樣。或者,換言之,如果,屬下是說如果,老城主的所作所為完全不符合城主的評價,城主會如何?”
蕭潼騰地站起來,厲聲喝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屬下的意思是,正義未必掌握在城主這邊,老城主的死,也許是他咎由自取。所以,請城主冷靜下來,不必抱著複仇的念頭,苦苦折磨自己。城主抱著這樣錐心刺骨的仇恨不放,誰知道那個殺人者是否早就已經經曆過這種錐心刺骨的煎熬?老天爺是公平的,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話音未落,蕭潼猛的一掌揮到楚然臉上,巨大的聲音嚇得白芷差點驚呼出聲,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楚然倒退兩步,穩住身子,慢慢回頭,一縷殷紅的血跡從他唇邊淌出來。
他眼裏隱約掠過一絲苦澀的笑意,卻毫不畏懼地看著蕭潼:“城主今天情緒失控,想必已經喝多了。請城主到此為止,不要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