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煙波四起  第十六章 共飲•;遠近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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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那個離去的背影,羅衣有些怔然。她感覺蕭潼和自己的少主之間有一種讓她迷茫的東西,像淡淡的霧氣縈繞在他們身邊,讓她看不透,也難以捉摸。
    隻是,天生的敏感給她帶來了不安和惶惑。
    這種東西,是應該叫做默契麼?還是惺惺相惜?抑或……?她無法表達。
    少主在蕭潼麵前表現得很好,完全是一位忠誠、溫順的下屬形象。可是哪裏不對?究竟是哪個地方不對?
    這本來就是他應該扮演的角色,隻是扮演。可他眼裏的目光太真誠,還帶著隱隱的傷痛,幾乎讓她當真了。
    是少主演戲太有天分麼?
    “在發什麼呆?”勉強露出笑容,把眼底的痛苦遮掩過去,楚然抬頭看羅衣。
    “沒什麼。”羅衣轉身,坐到床頭,“自從少……自從你來到煙波城,城主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哦?怎麼不一樣?”
    “以前他臉上的表情很少,總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讓人摸不透他的深淺。可是你來後,他會笑了,也會歎氣了,情緒變得不穩定,一會兒罰你,一會兒關心你,好像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
    楚然似乎被她的話勾起了什麼回憶,目光變得悠遠、深長,呆了片刻,又回過神來,道:“他年輕上位,掌管偌大的煙波城,在江湖中又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一言九鼎。身當重任者,往往有別人看不到的壓力和難處,他們的言行舉止也許出乎別人意料之外,但絕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羅衣茫然:“少主是在說自己麼?”為什麼,我也看不透你呢,是因為你心裏也有什麼難處,不願與我講麼?
    “不,我跟他不同,我的路會走得比他艱難百倍。而且,我要戴著假麵具生活,他不必,他比我幸運多了。”
    溫和的聲音、沉靜的麵容,卻驀然讓羅衣心痛了,痛中還夾雜著難言的酸楚。這,似乎不該是她這個身份所應持有的感情,可是,此時此刻,她感覺麵對的隻是一位朋友,不是她的少主。
    “隻是暫時的,等少主完成穀主交付的使命,少主就可以俾睨天下、傲然不羈。”
    楚然沉默,眼裏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有羅衣的照顧,養傷的日子變得不那麼無聊,用了蕭潼親自送來的傷藥,傷口的疼痛緩解了很多,楚然晚上也能睡得著了。
    隻是連續受傷,受盡痛楚,楚然畢竟是血肉之軀,一周下來,人就足足瘦了一圈。
    這周內聽說蕭潼出門了,所以楚然一直沒有見到他。直到七日後,蕭潼才回到府中。
    那一天是五月十二,楚然記得很清楚,因為第二天就是老城主蕭鳳歌的祭日。每年這個日子,蕭潼總會在祠堂裏設下香案、擺下三牲果品,祭奠他的父親。
    所以五月十二日上午,總管蘇意橫就已吩咐下人打掃祠堂、擺上祭品,還命羅衣當晚準備好糕點,以備明日祭奠之用。
    楚然不知道蕭潼去了哪裏,不過他想,既然他最得力的手下蘇意橫沒有跟去,他此行應該不算重要吧?
    還沒到午時,一陣腳步聲從正院門過來,經過他屋前。整齊劃一的聲音,不用看楚然就知道,那是蕭潼帶著侍衛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見過蕭潼的次數算起來並不多,可他就是能從所有腳步聲中輕易辨出他的腳步。
    他站起身,靠近窗口。窗口半掩半閉著,從裏麵可以看到外麵的情形,從外麵卻隻看到一條縫。
    蕭潼披一件墨玉色的鬥篷,冠上鑲嵌的珍珠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楚然看到他一個側臉,刀削般的五官勾勒出一貫的冷峻,隻是眉間似乎透出一絲疲憊。
    他正跟蘇意橫說著什麼,因為大步走過,楚然隻斷斷續續捕捉到幾個詞:“湍口鎮……等了兩天,沒有發現……”
    楚然心頭一動,臨安湍口鎮麼?蕭潼去那裏幹什麼?
    他坐回桌前,拿起銅鏡,掀起自己的衣襟,用銅鏡照著自己的背部。縱橫交錯的鞭痕,顏色烏青,可是已開始結疤了。
    蕭潼的藥還真是神效。胸前的劍傷也已經開始發癢,是愈合的前兆。那麼,自己是不是可以上任了?
    黃昏後,掌燈前,蕭潼的侍女白芷突然來到楚然房間:“楚侍衛,城主在洗月齋等你,請你前去。”
    楚然一愣:“城主有什麼吩咐麼?”
    白芷抿嘴笑,這位少年,總是一副溫厚純樸的模樣,讓人覺得可親又可愛:“城主請你去吃飯呢。”
    楚然應道:“謝謝姐姐,請姐姐帶路吧,我不認識洗月齋。”
    白芷瞥他一眼,笑嗔道:“你啊,真是個老實人。養傷就關起門來養傷,不知道出去走走麼?來了這麼多天,怕是府中才認識幾個地方吧?”
    “我一個男人,怎好隨便在後院走動?”
    “怕什麼,府裏隻有城主一位主子,小少爺和秦夫人都不在,你會衝撞誰?”白芷一邊說,一邊招手示意他跟她走。
    楚然跟上去:“就算沒有主子,每個院裏還有丫環在,別惹得姑娘們不自在。”
    白芷撲哧笑道:“說你老實,你還真是老實。咱們又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是武林大家呢!滿府都是侍衛、小廝、男仆,誰有那麼多顧忌?”
    楚然不好意思地道:“我是鄉下人,什麼都不懂,怕壞了規矩又要受罰,所以還是小心點為好。”
    白芷收了笑容,一本正經道:“不用束手束腳,城主對你那麼好,你是與眾不同的。隻要大事不犯錯就行,我們城主從不拘泥小節的。”
    楚然謙然受教:“多謝姐姐,我知道了。”
    洗月齋前有一個水潭,月印潭底,清光皎皎。潭前擺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上放著酒菜。蕭潼已坐在桌前。
    他正看著潭底的月亮,燈光朦朧了他的麵容,看起來有些柔和。
    可是,那個身影落在楚然眼裏,透著孤寂。
    楚然走過去,正想行禮,蕭潼擺手:“免了,你身上有傷。”
    “是,謝城主。”楚然低語,聲音落在夜晚的風中,瑟瑟的。
    “坐吧。”
    “屬下不敢……”話說了一半,就被蕭潼一道目光止住。那目光,融進了黑夜,沉沉的。
    “是,屬下遵命。”坐在蕭潼對麵,頭頂正懸著一盞燈,燈光綽約,楚然卻覺得刺眼。不著痕跡地往邊上挪了挪,一半麵容落在陰影裏。
    “這幾日傷養得如何了?”蕭潼一邊問,一邊示意邊上白芷倒酒。
    “回城主的話,屬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請城主允許屬下向城主報到,屬下不能再虛度時光了。”
    蕭潼端詳著他的臉:“你瘦了很多,確定已經養好了?”
    “屬下不敢欺瞞城主,若是城主不信,可以一試。”
    話音剛落,一道酒箭刷地射向楚然麵部,空氣中頓時酒香四溢。旁邊的白芷隻見眼前一花,根本不知道蕭潼是何時出手的。而楚然已經連人帶椅倒退出去,就好像那椅子上裝著滑輪一樣。
    酒箭沒有擊到楚然,而是化作酒雨灑落在地。楚然麵上幹幹淨淨,一滴酒水也沒濺到。
    酒一落地,蕭潼高大的身影已如大鵬展翅般淩空掠起,撲向楚然,一掌兜頭拍下,挾著雷霆。
    楚然猛地向後翻身,從椅子上滾落,連續翻身,那掌風如影隨形地追著他,卻隻拂到他的衣角。
    楚然騰身掠起,蕭潼一掌切向他的頸側。楚然一個錯步,身子滑開數尺,避過蕭潼的掌風,宛如一條遊魚。
    可他的身子已到水潭邊緣。
    “好!”蕭潼讚了聲好,腳下卻電光石火地來了個掃堂腿,一腳將楚然踢入潭內。
    “楚侍衛!”白芷忍不住驚呼出聲。
    楚然狼狽不堪,在水裏撲騰了兩下,手腳並用地爬上潭邊的岩石,微微喘息。
    蕭潼在岸上抱著手臂看,笑意在他眼裏閃爍。
    楚然憤憤地在月光下瞪他一眼,然後濕淋淋地躍上堤岸,悶聲道:“屬下沒用!”
    “你不是沒用,是藏得太好。”蕭潼斜睨他一眼,威脅地冷哼,“不敢在我麵前放開身手,活該受罪,這是我對你的變相懲罰!”
    盡管已是五月,夜風吹在濕透的身上,還是有些冷。楚然低頭看著腳尖,看著自己身上淌下的水流,忽然笑了。
    蕭潼不解:“你笑什麼?”
    “屬下……”楚然憋著笑,拿眼角看蕭潼,“屬下覺得,城主放下架子的時候,還是蠻可愛的。”
    蕭潼麵上抽搐了兩下,猛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白芷不敢置信地看著蕭潼,城主有多久沒這樣開懷地笑過了?
    蕭潼笑停,爽快地道:“我相信你已經好了,明日卯時到我院裏等候。”
    楚然微笑,躬身應道:“屬下遵命。”
    “來,陪我喝點酒。”
    楚然一臉質疑地看他。
    “怎麼?”蕭潼坐下。
    “城主是不是心情不好,所以要借酒澆愁?”是因為明天蕭鳳歌的忌日麼?抬眸,黑瞳中有一點晶亮。
    “借酒澆愁?”蕭潼似乎有些好笑,“你覺得我是那種軟弱到需要借酒澆愁的人麼?”
    楚然垂下眼簾:“屬下失言了,請城主恕罪。”
    “好了,不必這樣拘謹,坐下吧。我隻是在想,你進府到現在,恐怕還沒嚐過酒味,就當我慰勞你吧。”
    “是……”楚然一窒,有些費力地應,“謝城主。”
    傷口又痛了,胸口那一處,疼得最厲害。
    兩個人,隔一張桌,卻如同隔著天涯海角,遙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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