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往回走，背上又開始流下粘稠的液體，楚然撐住一棵樹，急促地喘息，搖搖頭，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眼角的餘光中看到兩人經過，他扭頭，看到貪狼堂主楚江流和一名侍衛打扮的人。
    “楚堂主。”要極力控製自己，才能忍住聲音的顫抖，他轉身，麵帶微笑。
    “楚然，你怎麼……你受了刑？”楚江流幾步奔過來，伸手扶住他。
    “是，按城主吩咐，剛受了六十鞭。”
    楚江流大驚：“你身上有傷，城主怎麼會……？”皺起眉頭，不敢相信。
    這煙波城裏的人反應都差不多呢，刑房裏的人，還有楚江流，他們都不相信蕭潼會這樣苛責屬下。
    楚然在心裏笑了笑，這，是不是也是種特殊待遇？
    “來，跟我回堂去，我好好替你包紮一下。”楚江流道。
    “不用，謝謝楚堂主，刑房的兄弟已經給我上過藥了。”
    “不行！”楚江流斷然道，“刑房裏根本沒有好藥，你看你背上，傷口又裂開了。”不容置疑地伸手，揭開楚然的上衣。
    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楚江流的眉心幾乎皺成川字，加重語氣道：“別再逞能了！就算你年輕、體質好，也別這樣糟蹋自己！煙波城不留廢料，你可別毀了自己的有用之身！”
    楚然想說沒那麼嚴重，可是楚江流已不由分說地扶著他往前走，對那名侍衛道：“你去府裏稟告蘇總管，就說楚然受了刑，被我遇見，為他療傷去了，稍後自會送他回府。”
    侍衛應聲而去。
    楚江流扶楚然進了一個庭院，院子很大，有幾株植物、幾塊岩石，看上去一目了然。楚然想，這裏恐怕是楚江流的住處。
    進房門的時候，楚然的身子晃了晃，眼神又有些渙散。楚江流的手扶上他的手腕，搭上脈門。
    楚然的身子慢慢倒下，被楚江流一把扶住。
    楚江流將他安置在一張榻上，楚然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漆黑修長的眉緊緊蹙著，鼻翼汗濕，下頜的線條顯出幾分平日沒有的冷硬。
    楚江流盯了他半晌，目光好像一把刀子，想要把他剖開，細細研究。
    然後他轉身，從櫃子中取出一盤香，關上門，點了起來。
    這裏是內室，四周寂靜無聲，沒有人跡走動，連風聲都沒有。
    淡綠色的香煙嫋嫋升起，飄在楚江流臉上，襯得那張方正的臉有些陰沉、有些神秘。
    他伸出手，搭在楚然腕上，緩緩度入真氣。同時，用一種低沉、緩慢，宛如魔咒般的聲音在他耳邊道：“你叫什麼名字？”
    楚然似乎有些蘇醒，嘴唇微微動了動，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疼……”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更加充滿誘惑的聲音。
    楚然仿佛不堪被擾，掙紮了一下：“我……我叫楚然……”
    香煙慢慢縈繞在他的眉間，楚然的氣息漸漸平定，表情放鬆下來。
    與其說是放鬆，不如說是一種被控製後的迷失。
    “你來煙波城幹什麼？”
    “我想出人投地，所以來投奔城主。”夢囈般的聲音。
    “你原先是幹什麼的？”
    “鄉野之人，不足一提。”
    “你師父是誰？”
    “我不知道……他不告訴我……”聲音裏似乎帶了一絲委屈。
    “你學的什麼武功？”
    “我不知道……有用就行了，不是麼？”少年人特有的單純、熱忱。
    楚江流默然，慢慢放開手指。楚然的睫毛抬了抬，迷迷糊糊地看楚江流一眼，又閉上眼睛。
    楚江流伸手點了他的睡穴，吹熄那支香，然後開始為楚然清理傷口。
    中途楚然被痛醒了，睜眼的時候，目光仍很迷離。看著楚江流，半晌才記起自己在楚江流的住處。他想要坐起來，被楚江流摁住：“別動，還沒上好藥，你難道不想早點養好身體、為城主效命麼？”
    “我想。”楚然聽話地伏好。
    等傷口處理停當，楚江流想命侍衛送楚然回府，可楚然堅定地謝絕了：“這麼一點傷，沒什麼大不了。謝堂主的好意，可楚然不想被大家看輕。”
    楚江流隻能作罷。
    他沒有看到，當楚然走出他的庭院的時候，雖然腳步蹣跚，可是他的眼睛裏閃動著機智敏銳的光芒，唇角帶著微笑。
    那微笑，是勝利的微笑。
    這個楚江流，竟會用迷幻催眠術對付他，如此防範，似乎有些小題大做？或者，他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個人，來煙波城已經五年了，當初是老城主救了他，他才投在老城主麾下效命的。後來深得器重，擔當貪狼堂主。可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會用這種手段。
    一個深藏不露的人，為什麼會對他這個新來者這樣緊張？是為煙波城盡職麼？
    楚然唇邊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
    笑過後，才感覺到渾身劇痛，手腳虛軟，胸口也似裂開似的疼痛。剛才對付楚江流的迷煙與催眠術，消耗了他很大功力。此刻驀然發現自己快要不支，他咬緊牙關，加快步伐往回走。
    推開自己房門的時候，眼前一黑，幾乎跌倒。
    “楚侍衛！”一聲驚呼，羅衣奔上去扶住他，“你怎麼樣？”聲音已經哽咽了。
    楚然站定，抬眸看她，冷汗沿著他鬢角流下來，他想笑，可肌肉疼得打顫：“我……我沒事，不用擔心。”
    “你快躺下，不，快趴到床上去。”羅衣止不住手腳發抖，扶他趴到床上，道，“我要去回稟城主，他剛才差人來，說你一回來就去回報他。”
    “哦。”楚然含糊不清地應了聲。
    “他好像有些心疼你呢。”
    楚然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不要他這樣，我和他是敵人。”他聲音極低，帶著蒼茫的味道，像荒漠裏飄起的塵煙。
    表情更加迷茫，似乎意識在漸漸消失。
    直到看到一個墨玉色的身影，楚然才慢慢凝聚了眼裏的光，可是那光已經很暗了。
    “城主？”不過片刻功夫，他的聲音已經嘶啞了。
    羅衣連忙送上一杯茶，托著杯子喂他喝完。
    “楚然。”蕭潼深邃的眸子中帶著複雜的情緒，聲音很溫和，卻有一種讓人難以辨別的遺憾與落寞，頓了頓，才道，“領完罰，本座既往不咎，以後，讓我看到你最好的表現。”
    “是，城主。”楚然應，抬頭看蕭潼，“屬下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來看看你，順便送些藥來，你好好養傷。”
    “城主不必……屬下已經受了城主太多恩惠。”楚然感激地看蕭潼。
    蕭潼似笑非笑道：“兩個時辰罰跪、身受兩處劍傷，再加罰六十鞭，這就是我給你的恩惠？”
    楚然被他臉上的表情恍惚了一下，錯開目光：“城主賞罰分明，屬下心裏清楚。”
    蕭潼伸手輕拍他的肩膀：“我沒看錯你，你休息吧，我走了。”轉身離去。
    不知道是不是出現了幻覺，楚然似乎聽到一聲極低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