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府裏很安靜，聽不到任何異動，楚然不知道那女刺客是否已經落網，但他已管不了許多。
    胸口的傷處增添了新的疼痛，這疼痛持續折磨著他的神經，令他無法入眠。他想起剛才那女子明亮的眼睛，還有懇求他時微帶喘息的聲音。無論如何，他感覺不出她的惡意。
    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他絕不後悔放過她。
    “你來府中不過兩日，已經犯了多少錯，你自己算算！”冷厲的聲音又在楚然耳邊響起，楚然在黑暗中對自己苦笑。
    一直到天亮，他終於有些倦了，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
    醒來時他聞到一股幽幽的清香，側過頭，看到羅衣坐在桌前，托著腮看著窗外。桌上燃著一枝香，他聞到的正是這種味道，不同於其它檀香，這香味接近花香。
    “羅衣姑娘？”楚然坐起來，“你怎麼一大早就來了？”她好像沒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就為照顧他？
    “我來看看你起了沒有，給你端早飯過來了。”羅衣站起來，“聽說昨晚有夜行人闖入，你是不是受了傷？我進來時看到你床底下有帶血的白布，我把它拿出去丟了。”
    “是的，正好被我撞上，我一不小心放過了她，可她撞到我傷處，我傷口又裂了。”
    “難怪。”羅衣吸吸鼻子，“我薰了香，血腥味淡多了。”
    楚然忍俊不禁，微微勾起唇角：“我一個大男人，薰的什麼香？”
    看到他的笑容，羅衣又晃了一下神。她眨眨眼睛，移開目光：“見你睡得沉，我沒叫醒你，粥都涼了，我去幫你熱一下。”
    楚然道：“不用了，我吃什麼都可以。早說過你我都是下人，不必照顧我的。你這樣，讓我過意不去。”
    羅衣笑笑：“別客氣了，既然城主吩咐我照顧你，在你傷好前，我自會盡力。麵架上有水，你洗漱吧，我去去就來。”
    同一時間，城主書房，總管蘇意橫站在蕭潼麵前。
    “昨晚那名女刺客是你安排的？”蕭潼有些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煙波城的堂主、總管們，一個個都沒事幹了麼？
    雖然沒有說出來，他的麵部表情已流露出這個心思。蘇意橫卻沒有不安，更沒有害怕，隻是笑吟吟地道：“城主愛才，又想考驗楚然，屬下自作主張為城主設計，城主怪罪屬下麼？”
    “哦？你希望他如何表現？”蕭潼挑眉，橫他一眼。
    “屬下當然希望他竭力捉拿那名‘女刺客’，盡顯自己的實力。”
    “可他身上有傷。”
    “正因為有傷，才更是考驗他的時候。他若對城主忠心耿耿，自會奮不顧身。”
    “那麼，現在這種結果，你覺得如何？”蕭潼問。
    蘇意橫看他一眼，極默契地道：“屬下與城主想的一樣，若是楚然懷有目的而來，他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會因為一時心慈手軟而放過在城主麵前效忠的機會，隻能證明他還是個單純正直的少年。
    “城主說了，誰都免不了犯錯，何況他隻是個新人？城主要的是侍衛，不是殺手，不需要他冷血無情，對不對？至於服從性，隻要稍稍敲打就行了。”
    蕭潼眼裏有一絲讚賞的笑意劃過，很多上位者會在下屬麵前戴上高深莫測的麵具，不容下屬對他們的心意妄加揣測，可這點不適用於蕭潼，更不適用於蘇意橫。
    因為他們之間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朋友。
    “沒有事先向城主請示，是屬下的錯，屬下願領城主責罰。”知心是知心，規矩是規矩，蘇意橫分得清楚。
    “好，那就罰你三個月薪俸吧。”蕭潼裝作嚴肅的樣子，可眼裏那絲笑意依然沒褪。
    “是，城主。”蘇意橫毫不猶豫地應道。
    蕭潼揮手：“罷了，別做出這副順從狀，若不是深知你的心意，我真該先敲打一下你才是！”
    蘇意橫有些促狹地笑。
    蕭潼眼睛一亮，這家夥，難得看到他流露出調皮的一麵。
    他的心情變得愉悅，然後眼前又浮現出楚然蒼白的臉，還有他那雙黑眸中堅定執著的表情。
    自己的心，真是越來越柔軟了呢，好像，都是對這個新來的楚然。
    喃喃地，他吐出感慨的詞句：“楚然這小子，他的善良真和然兒很像呢。不，不單單是善良，還有他身上隱藏的鋒芒。”
    “可是這鋒芒，他始終不曾完全流露出來。”蘇意橫道，“連楚堂主都沒有試出他的底。”
    “依你看，他是故意敗給楚江流的麼？”
    “屬下是這樣猜想。”
    “用意呢？”
    “初來乍到，他不敢太露鋒芒，引起別人猜忌。我想，他可能已經懷疑楚堂主的來意，所以才會故意示弱。”
    蕭潼皺眉，他也有這種念頭。可是，這少年初來乍到，就學會防範了麼？是這煙波城沒有給他安全感麼？
    一想到這點，蕭潼心中不知為什麼隱隱有些疼痛。
    幽深的小巷，沒有人跡。午後，是人最容易慵懶的時候。隔著院牆，不知何處傳來幾聲貓叫，細小而綿長，最後隱沒在綠蔭裏，又是一片沉寂。
    巷子裏出現一個窈窕的身影，翠綠衣衫，步履匆匆。
    她一直走到最深處，四顧無人，輕輕推門。那扇門銅漆剝落，看起來相當陳舊。門虛掩著，她一推便推開了，迅速閃身進入，重新掩上門。
    院子裏長著很深的草，門窗上蛛絲纏繞，看起來這是一座空宅，已經很久沒有人住。
    她伸手，觸到門背後的牆上。一塊牆磚活動了，被她輕輕拿下。她伸手進去，從裏麵掏到一張紙條。
    她展開紙條，見上麵寫著：少主已入城，易名楚然，接應他，並及時傳遞消息。
    “楚然？原來……原來他就是少主！難怪看他就與別人不同……”驚喜交集，她低喃的聲音微微顫抖了，麵上泛起一片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