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思院裏寂靜無聲，一樹海棠開得正豔，透過敞開的軒窗，可以看到裏麵珠簾半卷，幾曲屏風畫著淡煙流水，引人遐思。
    這裏，曾鎖住了一位如花女子的錦瑟年華，如今人去樓空，滿眼春光裏，楚然隻看到寂寞蕭條。
    他在門口站了片刻，沒有進去，對羅衣道：“我們走吧。”
    羅衣點頭，帶著他經過垂花門、繞過回廊，往西麵走。
    穿過一片林子，一堵粉牆躍入眼簾，鏤空的圍牆上爬滿小花，向裏望，可以看到芭蕉、梧桐與湘妃竹等植物，疏朗有致中透出一股清雅絕塵之姿。
    “這裏是我們小少爺住的地方，他喜歡竹，所以這院子取名蕭颯館。後院有個竹林，是小少爺天天練武的地方。”羅衣說著，向院子裏探了探，整個院子空無一人，可地上潔淨無塵，想必也是天天有人打掃的。
    楚然跟著她默默往裏走，腳步越來越慢。
    正堂、書房，每一處都流露出濃濃的書卷氣。
    書房的牆上掛著蕭然親手所畫的竹枝圖，一架瑤琴支在窗前。楚然下意識地走過去，伸手撫上琴弦，一串音符從他指下流淌出來。
    “楚侍衛，你會彈琴？”羅衣又驚又喜。
    楚然苦笑著搖頭：“這是富貴人家的東西，我家徒四壁，哪裏買得起琴？”
    羅衣看著他的手：“你十指修長、白皙如玉，這麼好看的手，不撫琴真是可惜了。”
    楚然回頭看她一眼，笑道：“我的手是用來握劍的，將來保護城主，少不了殺人，這樣的手怎配撫琴？”
    羅衣掃他一眼，道：“這兩樣有什麼衝突麼？我們小少爺就是文武全才，他的手使得了劍、也撫得了琴。”
    楚然沒有回答，卻轉身往外走：“你若沒有別的事，我們去後麵看看好麼？”
    羅衣跟在他身後。不知為什麼，前麵那個身影明明沐浴在陽光裏，卻讓她覺得有些黯淡。
    “你怎麼了？好像不開心？”敏感的丫頭在他身後問。
    “沒有，我隻是……”楚然的聲音低沉下去，像蕭瑟的風拂過枝頭，“我隻是想到小少爺和秦夫人失蹤，這些年城主找不到他們，必定很著急。”
    “是啊。”提起這件事，羅衣也不禁感慨起來，“這些年城主想盡一切辦法尋找他們的下落，還有當年殺害老城主的凶手，可是毫無頭緒。煙波城在江湖中一向無往不利，城主年紀輕輕，卻霸氣縱橫，他哪裏忍得下這口氣？這件事就像一根刺橫在他心裏，他麵上不說，心裏必定是極痛苦的。
    “何況，小少爺是他最疼愛的兄弟，差不多是他親手帶大的……三年了，每年到小少爺生日的時候，他都會準備好禮物，送過來放到小少爺房裏，就像小少爺還在家裏一樣……”
    楚然腳下一個趔趄，幾乎被自己絆倒。
    “楚侍衛，你走路當心點，身上帶傷，別再摔著了。”羅衣條件反射一般扶住他，忍不住數落他幾句。
    楚然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黑眸中有什麼東西點點破碎。陽光灑落在地上，印出斑駁的樹影。楚然被那些影子晃亂了心神，他的手又下意識地捂住胸口。
    前麵就是竹林了。風過琅幹，瑟瑟有聲。一股清新的氣息迎麵撲來，吻上楚然的眼睛，帶著濕意。
    他閉上眼睛，深呼吸，腦子裏有片片浮雲掠過。
    突然，他心頭一緊，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向他襲來。
    他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影站在竹林深處，此時已轉過身，麵向著他。
    胸口像被重錘擊中，腦子裏轟的一聲響，他張了張嘴，沒有吐出聲音，手腳卻在微微發顫。
    “城主？”羅衣低呼一聲，匆忙斂衽行禮，“奴婢不知城主在此，貿然闖入，打擾城主了。”
    楚然這才如夢方醒，跪下身去：“城主，是屬下無聊，請羅衣姑娘帶我到府中走走，不怪羅衣姑娘。”
    蕭潼盯著楚然，眼裏帶著深思之色，走上兩步，和聲道：“沒關係，你今日養傷，我不限製你的行動。你起來吧。”
    “是，謝城主。”楚然站起來，胸口一陣劇痛，一聲呻吟幾乎從唇齒間逸出，他死死忍住。
    “服過藥了？”
    “是。”
    “安心養傷，什麼時候好了，便來向我報到。”
    “是，屬下遵命。”
    蕭潼再走上兩步，楚然倒退，與他拉開距離。身姿依然站得筆直，可眼睛卻看著地麵。
    “我問你話的時候，眼睛看著我。”稱得上和顏悅色，可那種迫人的威嚴並未減少。
    “是。”楚然抬起眼簾，明淨的雙眸對上前麵那雙幽深的黑瞳，日光中似有看不見的火星跳動。
    “剛才是你在然兒的書房裏彈琴？”
    楚然一怔，不自覺地避開蕭潼的目光：“屬下從來沒有摸過琴，一時好奇……屬下不該亂動小少爺的東西……”
    蕭潼抬手：“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隻不過，聽到琴聲，我就想起了我弟弟。”他移開目光，看著前方，慢慢握緊拳頭，“我沒有保護好他，讓他落在仇人手裏，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可我沒用，一直查不出仇家是誰，也找不到仇家的蹤影。
    “這三年，他與他母親就好像憑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我枉為一家之主，枉為一城之主，我愧對他們母子。”
    “城主千萬別氣餒，殺人者總會留下蛛絲馬跡，江湖很大，但也很小，他不可能永遠藏匿起來。”楚然安慰道，“憑城主在江湖上的人脈，總能將凶手找到。至於小少爺，沒有消息也就是好消息。隻要沒看到他的屍體，就說明他還活著。隻要他還活著，就總有回來的那一天。”
    蕭潼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原來你這麼會安慰人。”
    楚然有些赧然：“屬下說的是實話。”
    “好，回去休息吧。”
    “是。”楚然答應一聲，等蕭潼走遠，他才跟在後麵，離開蕭颯館。
    那一夜，楚然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位白衣如雪的少年，在清幽的竹林中舞劍。他的身影猶如一隻蝴蝶，輕盈靈動。腳尖點上竹梢，衣袂翩飛、淩空欲舉。
    可是忽然間，那支劍上流下滴滴鮮血，少年麵色慘白，睜大驚恐的眼睛，看著麵前一身繡金黑袍的男子。
    那男子胸口有一個血洞，鮮血還在不斷湧出來。
    “不！不要！大哥——”慘厲的呼聲，猶如杜鵑啼血。
    楚然猛地從夢中驚醒，騰身坐起，冷汗濕透重衣。等他看清自己身在何處，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用手捂住額頭，把臉埋下去，埋進被子裏。
    “大哥……不，不是了，我早就……什麼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