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傷痛折磨著，楚然一直到下半夜才睡著，第二天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他猛地翻身坐起，前胸、後背驟然一陣疼痛，提醒他昨天發生的事情。
    “明日養傷，不必前來報到。”對，今天不必值勤。
    他穿衣下床，起來打開房門。
    “楚侍衛。”羅衣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醒了？”一身翠綠衣衫，俏生生地出現在門口。
    “羅衣姑娘？怎麼又是你？”
    羅衣給他一個大白眼，撅著嘴道：“怎麼又是我？我是奉城主之命來照顧你的，你嫌我？”
    “奉城主之命？”楚然有些失神，“我隻是一名侍衛……”
    羅衣從地上端起一個臉盆，走進屋裏，重重地放到桌上，叉著腰道：“城主說了，你是因為自己人而受傷的，所以要我來照顧，還讓我給你換藥。你若不要，我立刻便走！”
    小姑娘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板著臉、皺著鼻子、瞪大眼睛，一臉生氣的樣子著實可愛。
    楚然不禁歉然，放柔聲音道：“我隻是受寵若驚，羅衣姑娘，你別生氣。謝謝你來照顧我，隻是，我是男人，你給我上藥不方便。”
    羅衣氣鼓鼓地冷哼：“方不方便我說了算！你先洗漱，我去給你拿早飯來。”
    楚然無奈：“好，那多謝姑娘了。”
    等他洗漱完，羅衣已端著早飯回來了，擺在桌上。然後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支著頤看他吃飯。
    “楚侍衛，你吃飯的樣子真好看，你一點也不像鄉野小子，倒像教養良好的貴公子呢。”
    楚然差點被嗆到，回頭看她一眼，掩飾地擦擦嘴角：“我舅舅是教書先生，他把我從小帶大，一直跟我講之乎者也這一套，對我特別嚴格。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像現在這樣，我一邊吃飯一邊跟你聊，他會拿筷子敲我頭的。”
    羅衣吐了吐舌頭：“好嚴的規矩哦，我們府上可沒這麼嚴。城主這個人表麵嚴厲，其實對下人極好的。你看，你才剛來，他就這樣關心你。”
    “是，城主賞識，我感激不盡。這說明我的選擇是對的，跟著城主，我一定會有出頭之日。”
    “那是！”羅衣做握拳狀，眼睛晶亮，“我們城主可是江湖上一方霸主，人人敬仰的。你算是跟對人了，他一定會讓你驕傲！”
    楚然微笑，眼裏露出憧憬之色。
    吃完飯，羅衣就為楚然重新上藥、包紮，聽到楚然輕微的抽氣聲，她不禁心疼：“第一天來就弄成這樣，真是苦了你了。”
    楚然忍俊不禁，這小姑娘，說起話來倒像比他還年長：“我是男人，又是練武之人，受傷是難免的。今後跟著城主，出生入死保護他，受傷的機會多著呢。放心，我皮糙肉厚，很快就複原了。”
    “皮糙肉厚？”羅衣看著他背上的皮膚，喃喃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的皮膚像你這麼白、這麼細膩的。”
    楚然的臉騰地紅了，尷尬地撇過頭：“姑娘，咳咳，你有見過……很多男人的皮膚麼？”
    這下輪到羅衣臉紅了，窘得手都沒處放：“我，我沒有，也，也不是啦。夏天的時候那些小廝、侍衛們有時候會到府後的池塘裏洗澡，姐妹們在那邊洗衣服，他們也不避嫌。我們府裏，沒有那麼多規矩，大家在一起，就像兄弟姐妹一樣……”
    忽然注意到楚然發呆的樣子，她推推他：“楚侍衛，你怎麼了？”
    楚然清醒過來，眼裏閃過一絲黯淡：“沒什麼，我是孤兒，常常羨慕人家父母健在、兄弟姐妹多的。聽你這麼說，蕭府真像天堂一樣。我算是……選對了主子，投對了地方。”
    背上的傷已經重新包紮好，楚然道：“前麵我自己可以，我自己來，就不勞姑娘了。”
    羅衣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見他堅持，便作罷：“城主這會兒在書房，你若走得動就去吧，他要見你。”
    楚然愣了愣，道：“我自然走得動，這點傷無礙。謝謝姑娘，我這就過去。”
    “你回頭好好休息，一日三餐我會給你送過來，若是嫌沒事幹悶得慌，我就陪你到府裏走走，認識一下環境。”
    楚然感激道：“好的，謝謝你。”
    匆匆包紮好胸前的傷，楚然穿好侍衛服，出門往外走。昨晚用了丫環送來的藥，他腳上的血泡已經消了，也不再感覺到疼痛。
    隻有胸前與背後的傷折磨著他，卻絲毫不影響他的行動。
    當他挺拔俊逸的身姿出現在蕭潼視野中時，蕭潼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唇邊逸過一絲笑容。
    “屬下楚然參見城主。”單膝跪地，楚然躬身一禮。
    “起來吧。”
    楚然起身，低垂著眼簾，無可挑剔的完美姿態：“屬下謝城主賜藥、謝城主關懷，隻是，屬下初來乍到，寸功未立，不配得城主如此厚愛。還請城主收回成命，不要再派羅衣姑娘照顧屬下，屬下的傷沒有大礙。”
    蕭潼看著他，淡淡道：“我不是特別照顧你，隻是想讓你早點進入狀態，煙波城不養閑人。”
    楚然似乎鬆了口氣：“是，屬下明白了。”
    “昨晚楚堂主到你屋裏去，你們交手了？”
    楚然微微一愣：“是，楚堂主他，是來考校屬下的武功。屬下不知道他是楚堂主，才敢跟他動手。”
    “那麼，你開始以為他是誰？”
    好像話裏有話？楚然有些緊張，頭垂得低了些：“屬下以為是外敵入侵，誤闖到屬下房裏。”
    蕭潼盯著他，緩緩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喊？”
    “屬下……”楚然明顯不安起來，垂著的手指微微蜷曲。
    “說實話！”蕭潼的聲音有些發冷。
    “屬下抱著僥幸心理，想獨自拿下他，向城主表功。”
    “寧可受傷也不喊幫手？”
    “不是，楚堂主一劍得手，立刻抽身，他動作比屬下快。屬下意識到他並無惡意，所以沒有喊。”
    “若來者果是強敵，而你又鬥不過他，你不僅自己受傷，還會延誤時機。身為侍衛，首要的職責是什麼？”
    楚然身軀一震，雙膝跪下：“屬下知錯了。”
    “回答我！”
    “是保護主人的安全。”
    “你首先想到的不是主人的安全，而是自己立功，你這樣的侍衛稱不稱職？”聲音裏已經帶著逼人的威嚴。
    楚然的脊背驟然僵硬。
    “你還有什麼更合理的解釋麼？”蕭潼再問，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研判的、探究的、拷問的。
    楚然慢慢抬起頭，目光變得灰暗，聲音也有些啞了，急切道：“屬下沒有，屬下太過愚蠢、自作主張，請城主責罰。但請給屬下改過自新的機會，屬下隻是急於立功，屬下知錯，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剛來煙波城，又沒有當過侍衛，不懂規矩，我可以慢慢教你。但這教是要付出代價的，本座賞罰分明，該罰的一樣都不會少，這樣才會讓你謹記。”平穩的、沒有起伏的聲音，帶著無形的壓迫，從上方傳來。
    楚然垂下眼簾，有些沮喪，卻依然恭敬：“是，屬下甘領責罰。”
    “算上昨日的欺瞞，兩罪並罰，等你傷好，自去刑堂領罰，三十鞭子。”蕭潼道，“記住，懲罰是懲罰，和昨天的受傷不同，懲罰過後，可以上藥，但我不會給你機會養傷。”
    “是，屬下遵命。”
    蕭潼放緩臉色：“記得教訓，好好幹。”
    “是。”
    退出蕭潼書房的時候，楚然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可是轉眼，那笑意化作一片蒼茫。他一步步往回走，像遊魂一樣。
    入目是蕭府層層樓閣，簷牙高啄、勾心鬥角。
    書房裏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是蘇意橫。
    “城主會不會責罰過重？楚然畢竟是新人，滿腔熱情若是被城主打壓，會不會……？”
    “無妨，誰都免不了犯錯，若是他一味貪功，受不了打擊，他就不配為我所用。意橫，我的性子你知道，我可不是慈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