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潼帶著近乎苛刻的目光看向被侍衛包圍的楚然。
    他發現，完全不同於剛才他在酒樓裏靦腆、青澀的表現，此刻的楚然，身上籠罩著一層清冷的氣息，像冰魄，像秋水。
    他緩緩拔劍，神態從容，漆黑的眸子中精光內斂。
    他手中的劍看起來黑沉沉的，沒有鋒芒。可是蕭潼清楚地記得，在酒樓裏他一劍劈開杯子時，那道絢爛的光芒。
    他忽然覺得，這少年就像這把劍，看起來好像沒有開鋒的樣子。可是當他淩空一擊，刹那間就會鋒芒畢露。
    他仔細看著楚然的樣子，看到他舉劍，看到他迎敵。慢慢的，他唇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好像，自從楚然出現，他已經多次露出這樣的笑容。
    同樣這樣微笑的還有剛剛踏入堂中的總管蘇意橫。他發現蕭潼臉上的挑剔之色隨著楚然的表現越來越淡，而讚許之色卻越來越濃。
    他覺得，楚然不像在與人交手，而像一位頂尖的舞者，在空無一人的舞台上盡情施展他的舞技。
    完美的、空靈的，手和腳、甚至身上每個關節、每寸肌肉都活了起來，每一個變化都恰到好處。
    不僅美妙，而且有效。因為他成功地避開了侍衛的每一次攻擊，讓人覺得他即使在刀槍劍戟的叢林中，也依然可以遊刃有餘。
    讓蘇意橫覺得更加有趣的事，他發現楚然一直在避，但很少還擊。這種樣子類似於遊戲，可是他認真的樣子又完全不像遊戲。
    這少年，是想在城主麵前炫耀自己的身手？還是……？
    四名侍衛因久攻不下而急躁起來，劍法明顯變得淩厲，楚然不得不全力以赴。
    蕭潼肅容，黑瞳更加幽深，盯著楚然的目光變得嚴厲。
    一劍堪堪劃過麵前侍衛的咽喉，卻在最後關頭偏了方向。與此同時，一支冰冷的劍刺入楚然的後背。
    那名侍衛一劍得手，及時退開，劍上灑落滴滴血珠。另外三人也同時收勢，退到階下，目注蕭潼，凝神待命。
    其中那名幾乎被楚然割破咽喉的侍衛垂下頭，麵色有些發白，但很快恢複常態。
    這些人，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麼訓練有素。
    楚然背上流下鮮血，洇濕了那件麻布的黑衣。可是他的身子依然挺得筆直，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當他重新麵對蕭潼的時候，他發現蕭潼的臉色有些陰沉，濃黑的眉皺成川字，犀利的目光緊盯著他。
    “你輸了。”冷冰冰的三個字，不知為什麼，讓人覺得他有些失望。
    楚然微微一滯：“是……我輸了。”
    “你已沒資格留下。”無情的話語。
    楚然的身子明顯一僵，他看蕭潼一眼，好像要爭辯，卻終於沒有開口。認命似的，他欠身一禮：“是，多有冒犯，我……告辭了。”
    他轉身，向外走去，腳步已變得沉重，可是脊背沒有彎曲。
    “等一等。”蘇意橫出聲喚住他，然後走上兩步，對蕭潼道，“城主，他是因為手下留情，而不是真的沒有實力。請城主再考慮一下。”
    楚然停住，懷著期盼，等待蕭潼改變主意。
    身後是沉默，壓抑的沉默，每一分鍾都是折磨。
    “你回來。”終於開口，就像下了特赦令。
    楚然轉身，重新走到蕭潼麵前，屏息凝神。
    “剛才你答應本座什麼？”
    楚然想了想，似有所悟，答道：“我說一定竭盡全力。”
    “那你何故食言？”語氣並不嚴厲，卻帶著強大的壓迫感。
    “我……我不想傷害城主的手下。”楚然囁嚅。
    “你藐視本座？”
    楚然大驚，惶然抬頭：“我……我不敢，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潼恍惚了一下，這表情……竟又讓他生出熟悉的感覺，心裏莫名的酸澀起來，他臉上的線條稍稍柔和了一些：“第一天當我的手下，就會抗命、會陽奉陰違？”
    楚然心頭突地一跳，“第一天當我的手下”？這是不是意味著……？
    他迅速單膝點地，垂首道：“屬下知錯，請城主責罰。”
    蕭潼看他一眼，反應這麼快，真夠聰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從唇邊掠過，他沉聲道：“既然你已知錯，我收下你，暫為侍衛之職，今後視你的表現提拔。”
    “是，多謝城主。”垂眸的刹那，心，驀然痛起來。
    “意橫。”
    “屬下在。”
    “你帶楚然去刑堂。按規矩應該罰他鞭刑，可他背上剛剛受了傷，責罰延後，先罰他反省兩個時辰。”
    “屬下遵命。”
    “等一等。”蕭潼看一眼楚然，聲音低下去，“命人給他上藥包紮。”
    蘇意橫微哂，城主好像有些不忍？這責罰……究竟是因為被忤逆，還是因為心疼？對這位初次相識的少年，城主的態度明顯跟對別的手下不同。
    是因為他失蹤三年的弟弟蕭然吧？一樣的名字，一樣溫潤又倔強的性格，一樣真誠純淨的眼神，還有一樣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