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聽音閣，渝州城最大的琴舫，風月之地，聽風問月之地。
    殷琴，聽音閣老板娘，千自零便是把我托付給她，他們倆在說話，我低頭看著他的鞋，黑底，繡了一朵銀色的菊花，甚是好看。
    其間說了什麼我完全沒有在意，也不想在意，有些話還是不要聽到的好。
    最後，他把我從身後拉了過來，他說“殷琴會好好照顧你，你有什麼就和她說。”
    “你什麼時候走？”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太瘦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讓殷琴找人教你彈琴，你好好學學。”
    “你還回來嗎？”
    他笑了，我惱了。
    “傻孩子，說好一個月來接你的。”
    我扭過頭去不看他，他把雙手搭在我肩上，他說“莫語有些時候太衝動，凡事你多提醒著些。”
    我還尚未說話，莫語反而不高興了，他咕噥的說了句“小屁孩，有什麼用？”
    千自零走過去“你呆在這，我還有事讓你辦。”
    “真的？所以不是嫌我礙事不帶我？”
    “當然不是。”
    莫語馬上就笑了，眼鏡眯成一條縫，笑的像初生的太陽，那般好看。
    他走了，我，莫語，殷琴站在門口送他，臨別之際，莫言來找我，道了聲“保重”我看著他，再轉頭去看莫語，他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中無法自拔，我看見莫言輕輕搖了搖頭，我說“我盡力看著他。”莫言對我一笑，走了。
    許多年後，我和莫言把酒言歡，他問我為何對他和別人不一樣，我說，顧無言有無數朋友，無論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都隻是顧無言生命中的過客一個。唯有你，顧無言認定的兄弟，僅此一個。
    有些東西，有些人，一個足夠，因為那就是最好的。
    殷琴讓我喚他琴娘，我說我娘生下我就過世了，凡是我叫娘的注定要倒黴。她眼中含淚擁著我，她說“你是個好孩子，若你願意，我代你娘照顧你。”
    無論她是虛情還是假意，最少這一秒，我的心很滿，第一次有種叫做幸福的感覺。
    我沒有回話，隻是眼淚濕了她胸前的衣裳。
    她讓我住在潤園，離聽音閣稍微有些遠的地方，環境倒是優雅。她給我找來裁縫，為我量身，她說小孩子還是穿些明亮的顏色好些，於是我又多了幾套衣裳，黃色，藍色，紫色，隻不過沒有千自零喜歡的紅色，也罷，他不在，我也無需穿給別人看。
    莫語也做了幾套衣裳，清一色的黑色，他穿著他的新衣服從我麵前走過，略帶鄙視的看我一眼“幼稚”然後走了，我低頭看我亮藍色的薄衫，笑了，總是裝大人的孩子才幼稚。
    琴娘果真給我找了位琴師，聽音閣頭牌，據說聽他琴要靠運氣，他心情好時便來彈上一曲，收下銀子走人。心情不好的時候，你捧著萬兩黃金在聽音閣等他半年他也不見得會出現。我很好奇，這樣一個人，琴娘是怎樣說服他來教我這樣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基礎的人彈琴的。而且，他有一個張揚的名字，傾國，琴音傾國，樣貌同樣傾國。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那個午後，陽光透過小軒窗斑駁的灑在地上，一個全身粉紅的東西突然跑進來，沒錯，是東西。因為他沒有臉，臉上裹了一層粉紅薄紗。然後就往我床上一躺，左腳蹬掉右腳鞋子，右腳又蹬掉左腳鞋子，露出裏麵粉紅的襪子，我還以為是聽音閣哪位姑娘，剛想開口詢問，就聽他說“快，那個叫什麼的，給我倒杯水，裏麵放一朵菊花，兩顆冰糖，要用開水泡，再用嘴吹至七分熱。“很好聽，很動人，很優美的一個聲音，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的聲音。”
    我照做，把水倒給他，他把麵紗掀起一個小角，露出好看的嘴唇，一口氣把水喝下去，我聽見他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然後又把麵紗放下去。“熱死我了，那個叫什麼的，把我這紗用冰水浸一道給我。”我接過他遞來的紗，又是粉紅的。我照做，把紗遞給他，他背對著我把臉上的紗取下，然後把浸過的紗敷在臉上，勾勒出他的五官，極其精致，極其美麗，如雕刻一般。
    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
    他平躺在我床上，不一會兒便睡著了，嘴裏發出微微的呼嚕聲。我暗自笑了笑，這人當真有趣，為他蓋好薄被。拿著未看完的書，坐在窗旁，借著明亮的日光。
    直到夕陽西下，他才醒過來，穿好鞋，摘下麵紗，露出他的麵容，十分漂亮。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掛著的津液，為自己倒了杯茶，吃光了食盒裏所有的甜點，然後抬腳出門，整個過程沒有看我一眼。
    我去收拾床鋪，床單有些濕潤，想必是他的汗，我尋思著找床薄毯。
    第二天午後，他又來了，一身亮紫色輕紗，上麵繡著富貴的牡丹，和昨天完全一樣的程序，隻是他遞給我的薄紗換成了紫色，隻是他再說那個叫什麼的時候我輕聲回了句“顧無言”
    然後他走時，用他好看的鳳眼撇了我一眼。
    第三天午後，他一身大紅色輕紗走來，他說“那個叫顧什麼的“我說“無言”，還是大同小異的程序，最後他走的時候說“芙蓉糕不錯。”
    往後的日子裏，我總是備著茶點等他，他的衣服換了一套又一套，總是那麼驚豔，那麼漂亮。他從最開始叫我“那個”到現在他記得我名字並叫我“小言”，他從最開始不和我說一句話到現在會主動問我看什麼書。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他的考驗，如果真是，我的確算一個很好的學生。
    但是，為何隻允許師傅挑弟子而不能弟子選師傅呢？他的琴彈的的確獨步天下，但是，前提是他足夠正常的話。
    琴娘這差事辦的不是很好，千自零走的時候明明是讓她給我找個教琴的人，可她卻給我領來了一隻妖，千年狐妖。
    我盼望收他的人早日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