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我多大？
    年紀，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產婆過世那年我七歲，然後就去了那個柴房，再然後，沒有然後了。夕陽西下證明我又苟活下去一天，可有誰知道我究竟在那裏度過了多少年華。倘若我沒有發現遠處炊煙許久沒有升起，或許至今我依舊在那裏，看著快被翻爛的書籍，過著無法計日的生活。
    “不知道”如實回答。
    他又笑了，“你這孩子為何什麼都不肯說，莫不是怕我騙你不成？”
    騙？我哪有什麼值得你騙？
    “爹娘呢？”
    “沒有。”依舊如實回答。
    他這次反而沒笑，我倒是覺得奇怪，把目光從兔腿轉向他，可他為何這般表情，眉頭輕皺，雙唇微抿。
    我忍不住抬起手，把他略皺的雙眉抹開，這次倒換我笑了，他俊朗的眉間是我油乎乎的手印，在火光下閃閃亮亮。
    他倒也不生氣，隻是笑著對我說“這才是個孩子該有的樣子。”
    我不理他，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手裏的兔腿上，這兔腿要是用鹽醃過再烤就更好了。
    他奪過我手中的兔腿，拿給旁邊一青衫男子，掏出手絹，把我臉上灰燼擦掉，然後抓起我的手，仔仔細細把上麵的油脂擦掉，我就看著他，未曾說話，印象裏也隻有產婆為我擦淨沾滿泥垢的手。
    不知不覺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他又笑了。“你這孩子啊。”他微微一歎。我仿佛看見那年，我到院裏抓雞，雞未曾抓到，卻弄得渾身都是泥巴，當時產婆看見我，也是一句“無言啊。”寵溺多過責備。
    直到為我擦淨手，他才又把兔腿遞到我手上，並細心為我撒上一層薄鹽。
    我抬著它，卻不知如何下口。
    “怎麼又不吃了？莫不成不喜歡撒鹽，那我重新給你烤。”
    我又不說話了，隻是認真看著他，他的長相不是書中普遍描寫男子的那樣威武，他長得很好看，一種不會給人壓迫的舒服的好看，所以我願意看他。
    他將我雙肩散落的發絲撫到腦後，我聽見他說“孩子，你可願跟我走？”
    他說完這句話，我呆了，他身旁的兩人也呆了。
    “公子，這樣恐怕不妥。”
    “去哪？”
    我和青衫男子同時開口說話。
    “江南，我意已決。”前者回答我，後者回答青衫。
    江南，江南，江南••••••
    “我去。”
    “怎麼？不怕我騙你了？”顧無言不怕你騙，怕隻怕顧無言實在沒有什麼能讓你騙。
    雨小了，空氣中滿滿都是微涼的水汽。我閉上眼，仿佛去到了江南。小橋，畫舫，我站在船頭閉著眼，微風吹來，滿滿的也是這般微涼的水汽，甜甜的，美美的。我披著那人的衣裳，夢裏是我向往的江南。
    雨停了，天亮了，他暖暖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我才發現我睡在他的懷裏，難怪這夜如此溫暖，他醒了，見我，又笑了，雙唇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我在想，若是我有娘，笑的會不會也這般好看，我用力把臉埋進他的懷裏，他緩緩摸著我的頭發，他問怎麼了？我說，我想叫你娘。
    他遞給我一件衣服，青衫。
    我看向依舊穿著青衫的青衫男子，他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這衣服是莫言的，你身量與你相像。”
    原來叫莫言，莫多言。無言，相顧無言。有言無言，相遇，便是緣。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如此相看無言。
    “名字？”
    “千自零。”
    千自零。千帆過盡，花自飄零水自流。
    莫多言，無言勝有言。
    我還記得那個早晨，微雨初歇，馬踏落花，四人，三騎，青衣，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