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鳳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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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九很惆悵。
    任誰天天對著一個冷若冰山的武癡都會惆悵。
    雁九無奈的對練武場中的人說:“我說,四個時辰了,你也該停一停了吧?”楚暮雲照舊是充耳不聞,手中寶劍挽了個劍花,極強的劍氣竟將空曠場地上一棵碗口粗的樹攔腰砍斷。
    望著轟然倒地的樹和揚起的塵土,雁九默默心中記下:“第二十六棵了。。。。”
    。。。。。
    算一算楚暮雲已經二十有四了。雁九現在還能記起第一次看見他的情景,藏書閣中消瘦卻很倔強的樣子,當年的楚暮雲雖不能說討人喜歡,但至少沒這麼討厭,還能感到幾分人氣,最起碼會說話,會吃飯,偶爾還會笑一笑,可如今。。。。恐怕天塌下來,他都不會多看一眼吧。雁九不由得可惜的搖了搖頭,當年看起來很清秀的少年誰知道長大了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可即便是個悶葫蘆,也不得不承認,楚暮雲脫去了稚氣的樣子更漂亮了,劍眉斜飛,懸膽挺鼻,薄唇卻也薄幸,最難得的是常年練武,依然膚若冠玉。
    雁九不由得替這張臉遺憾起來,真真可惜了這張好看的臉,可惜可惜,江湖中人人提起憶劍山莊莊主的徒兒,恐怕都會說一句“武林禍害”吧,誰還會在乎他長成什麼樣子?
    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了下來,楚暮雲也終於收劍,默不作聲的走了,等他回過神來,空曠的練武場中隻有他一個人與月相對,形單影隻,唯剩林間蟲兒微鳴,雁九趕忙往回走,邊走邊罵:“日日伺候你吃喝,你倒好,連話都舍不得施舍一句。。。。”
    一路罵道前庭,見公孫玉也再,這才斂了口,張羅著收拾桌子準備吃飯。
    席間,照例是鴉雀無聲。這可不是守著古人“食不言”的金科玉律,隻是麵對兩座冰山,即使話嘮如雁九,都沒有要開口的欲望了。
    公孫玉與楚暮雲這對師徒確是有意思,從來沒有所謂的“尊師重道”或“愛徒如子”,他們之間交流的方式,無非就是兩個字,比試。這種比試一比就是十七年,當楚暮雲第一次能將公孫玉手中之劍挑飛時,公孫玉仰天大笑,笑聲豪爽,直衝雲霄。
    兩人十七年間,比武中折過各種各樣的寶劍,可師父當年給他的那把,卻從不曾彎,始終削鐵如泥。楚暮雲不善言辭,但他也知道,師父雖平日嚴厲,對自己的教授卻盡心盡力,當年若無崖邊相遇,恐怕自己早就死了,師父不但收留了自己,還將畢生武學傳於自己,甚至,還有十年修為的內力。。。對於公孫玉,他是發自內心的崇敬。
    雁九的直覺告訴自己,今天席間的沉默和往日不同。
    果然,過了一會,公孫玉緩緩開口道:“暮雲。”
    他雖然收楚暮雲為徒已經十七年了,但鮮少如此親切的稱呼他,楚暮雲聽了也是驚訝,即使性子再冷淡,此時也放下手中的碗筷,正襟回道:“師父,何事?”
    雁九雖然呼呼嚕嚕的扒著飯,耳朵卻已經支楞起來了。
    “你隨我回來,也有些年頭了吧?”公孫玉似閑聊的態度驚到了雁九,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楚暮雲認真答道:“師父,已經十七年了。”
    連悶葫蘆今天都會像普通人一樣開口敘話了?雁九又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如今,於武學上我已沒什麼可以教授與你的了,你便下山去吧。”公孫玉道出了正題。
    “咳咳咳咳咳。。。。。”這是雁九被嗆到了,可惜剩下的兩人對他都是無視。
    楚暮雲麵上依然不動神色,淡淡問道:“師父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徒兒做錯了什麼,要被師父趕下山去?”
    公孫玉這些年更蒼老了些,當年花白的頭發如今已經是銀如雪了,在明滅的燭火中帶著一抹讓人感歎的滄桑,他拂了拂衣袖,說道:“並非如此,這些年間,我不許你下山,便是知你當年心心念念的朋友已經不在人世,怕你知道鬧出什麼事端來,可瞞來瞞去,終是沒瞞住你,現在想想,你早晚都會有知道的一天,也許我早一點讓你接受這個事實,會好過現在這般光景。”語氣間帶著為人師的善導,甚至帶著幾分藏也藏不住的長輩慈愛。
    楚暮雲愣住了,沒想到這些年來師父不許他下山的真正原因是怕他傷心難過。師父這些年,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關心著自己這個徒兒吧。
    公孫玉接著說道:“我當時還有一個顧慮,你少年時武功沒有大成,可你性子又冷,萬一和人起了衝突,難免占了下風受人欺負,如今,隻怕武林中人人見到你都要躲著走了,你下山去,我也放心些。”
    楚暮雲默然,原來師父為他想了這麼多。。。。。
    他眼眶漸濕,今生能認公孫玉為師,何其有幸!
    雁九喃喃說道:“我道莊主和你都是沒有心的冰山,原來,是我錯了。。。。”這話放在平日裏說,實在算是不敬,今日卻沒人指責他。
    楚暮雲望著師父的滿頭的雪白銀絲,思索片刻後點了點頭:“好,我聽師父的,下山去。”
    雁九聽了急道:“你若下山了,山莊不是又勝我和莊主兩個人了?雖然你也很悶,可多個人總是好的。。。。”可惜沒人聽他的喋喋不休。
    楚暮雲突然說:“師父,徒兒下山前,可否問一件事?”
    “什麼事?”
    楚暮雲抬頭盯著公孫玉的眼睛,認真問道:“師父的右手,到底是因何廢掉的?”這些年來,他隻能看到師父左手用劍,甚至左手寫字,左手執筷,剛開始以為師父是左撇子,後來發現他總是將自己的右手藏在藏在寬大的袖袍中,這些年來,楚暮雲竟從沒見過師父的右手。對於一個劍術出神入化的劍客,不能用右手使劍,應是非常大的遺憾吧。
    一語似乎戳中公孫玉的痛楚,歲月已經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此時更是整張臉都微微顫抖,似是忍著極大的痛苦一般。
    最後聽得他一聲長歎:“也罷也罷,陳年舊事了,既然你問起,飯後到我書房來吧。”
    一直支著耳朵的雁九不樂意了,顯然當年之事莊主隻想讓楚暮雲一人知道。
    夜深了,莊主的房門依然緊閉著,被擋在外麵的雁九依然不放過任何偷聽的機會,可惜自己沒練過武,耳力不夠。
    終於,在他懨懨欲睡之時,房門大開,楚暮雲走了出來,雁九妄圖從他的臉上找到點蛛絲馬跡,可惜無果,冰山一樣的臉,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第二日一早,楚暮雲在師父緊閉的房門外恭敬磕了三個頭,便帶著師父當年贈予的寶劍,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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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未帶任何長物,隻佩一劍,雖然以前也瞞著師父下過山,還做下過荒唐的錯事,可算起來,此行才算是真正的入世。
    沒有鮮衣怒馬,沒有把酒狂歌,隻餘一抹夕陽斜暉伴著孤單身影。
    人人都說江湖行瀟灑自在,快意恩仇,可對於一個心無留戀的人,再大的江湖,也無處安身。
    楚暮雲當年拚命學武,隻為能夠早日下山尋找葉臨之,可當他武功大成,卻得到如此噩耗。
    下山已經一月有餘,楚暮雲雖然已被南山上七大門派甚至整個武林豎為公敵,但他謹遵師父教誨,行事低調,一路倒是沒招來什麼麻煩。他偶爾也會在茶樓酒肆坐一坐,必定是自尋一隅,板著一張臉,自斟自飲。隔壁桌上的幾個人顯然已經酒過三巡,各個麵紅耳赤,舌根發硬,其中一人更是口若懸河,唾沫橫飛:“你們倒是說說看,現下誰是武林中獨占鼇頭之人?”
    剩下的幾人紛紛七嘴八舌的接道:
    “若我說,自然是現下武林盟主徐長風!他這些年來盟主當得這麼穩,一定是因為武功無人爭鋒啊!”
    “哎,老弟,這你就有所不知啦,徐長風之所以能坐到今天,還不是因為他夫人的娘家勢力,要不然,誰會娶個夜叉似的醜婆娘!”眾人聽了哈哈大笑,連近旁的幾桌都參與到他們的討論中來了。
    隔壁桌說:“若依在下看來,現下武林,自然還是老一輩執掌乾坤,華山的鬆鶴老人,最近不是又新得了一把絕世好劍麼?我看他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測!”
    “青城派的林華也不錯,聽說武功遠勝他的幾個師兄。”
    “還有武當的圓成道長。”
    楚暮雲皺了皺眉,這幾個人著實聒噪了些,他正要起身離去,忽聽樓梯轉角傳來一聲清越嗓音,極其好聽:“各位都錯了,能執武林牛耳的,自然要數憶劍山莊莊主的徒弟,一雁聲。”此人音量雖不大,但人人入耳皆是清晰異常,如在耳邊,可見此人說話時用了內力,極強的功力。
    話音剛落,便見一抹豔紅身影閃了出來,一時間幾桌的人都鴉雀無聲。隻見此人一身鮮紅的衣袍,及其紮眼,雖寬大飄逸,給人感覺不免輕浮了些,可再看清此人的臉,又覺得這顏色趁他倒是剛剛合適,桃花雙目灼灼,鼻峰挺秀,雙唇豐盈勝過女子,一段纖細脖頸極其雪白,配著一頭潑墨似的長發,極美,也極妖豔。
    這貌美年輕的公子大大咧咧走過來,在一片寂靜中坐在楚暮雲的對麵,轉身對著另外幾桌已經看呆了的人笑了笑,又轉頭盯著楚暮雲,一字一頓的對他說:“這位兄台,你說我說的可對?嗯?”尾音綿延悠長,帶著鼻音,似在人心上輕撓了一把。楚暮雲心中一跳,此人不問別人,卻偏來問自己,難道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的一句話似石子投入湖中,一時激起漣漪,人們紛紛對這傳說中武林敗類的劣行進行了控訴,但也確實表示此人武功極高。
    楚暮雲對此地本已生厭,師父又再三勸道,低調行事,便抓起桌上的劍欲起身離開。可坐他對麵的公子卻抬手按住放在桌上的劍,笑道:“這位公子,江湖之大,相遇不易,不如賞個臉,坐下來喝上一杯如何?”他將手中折扇翻了個麵,便見上麵穩穩當當的停著一隻白玉酒杯,清冽的白酒已經溢到杯口,可扇麵上竟然一滴酒漬也無。
    鄰桌的幾人紛紛讚歎好俊的功夫,楚暮雲也是心中一驚,因他發覺被這人按著的劍,自己若不用七成內力,竟然無法將它拿起。對麵的公子便揚了揚眉,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楚暮雲也便收了手,拿起這位公子扇麵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坐回了原處,他此時也起了好奇心,倒想看看這個狐狸一般的人,是何方神聖。
    對方此時也是眉開眼笑,豔紅的袖袍一甩,對楚暮雲拱了拱手:“在下鳳歌,見這位兄台一表人才,俊逸非凡,尋一江湖知己之心便起,忘兄台不要怪罪。”姿態瀟灑非常,帶著幾分疏狂之態。
    隔壁一直聽著他說話的人插嘴道:“這位公子名叫鳳歌,可是取自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的意思?”
    鳳歌點頭笑道:“不錯。”
    人們聽了紛紛讚歎:“好名字!公子風流瀟灑,真是人如其名。”
    鳳歌拱手:“好說好說。”又盯著楚暮雲問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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