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 回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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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蘭生的秘境,乃是他自身意願所造,樣樣憑借他的心願而成,也即是說,要是方蘭生想要太陽從西邊升起,那麼每日這幻境內中的金烏便自西方而出,東方而落。
這個幻境,說來神奇,其實……也隻是方蘭生不願接受事實,因此為他自己造出的迷夢罷了。
晉磊睜開眼時,隻見白日高懸,潺潺河水自城中繞過,白石橋,青石路,紅瓦磚牆,藤蔓垂窗。街上不是多麼人來人往,然而自有一番熱鬧氣象。有幾個孩童,追逐打鬧著從晉磊身邊穿過。
他一時怔住,而後掩麵笑。
這裏……看似琴川,卻也有幾分安陸與臨水的樣子。
幻境一方麵隨著方蘭生心情改變,一方麵卻也會泄露方蘭生心中的隱秘。
見到這混合了數個地方的城鎮,證明方蘭生心底,他晉磊與他一起的幾年,到底還是占據了幾分地位。
方家信佛,自小受到佛學熏陶的方蘭生心境澄明,幾乎不帶有任何雜氣。在這樣的地方,晉磊感覺不到任何對外來者的排斥。
蘭生的心……還是太軟了。
沿著街道慢走,晉磊全神貫注感受著這城鎮彌散出來的靜謐安詳,暗想。
不知道……會不會隻是因為是我,所以才這樣溫柔?要是……真是這樣的原因,我會更開心,蘭生。
“喂!你們幾個!欺負一條癩皮狗算什麼本事!”
少年的聲音從河道上傳來,即使未長成,晉磊還是辨認出,那是屬於方蘭生的音色。
河道上,幾個頑皮的孩子圍著一隻瘦骨嶙峋的癩皮狗,嬉笑戲弄。可憐的癩皮狗害怕的很,隻能盡力躲閃孩童扔過來的石子,發出哭泣一樣的嗚咽。
晉磊的注意,全數落在那幾個孩子對麵的少年身上。
個頭不算頂高,但眼睛很有生氣,勃勃的像是雨後放晴的景色。
臉麵稚氣未脫,白白淨淨,衣著錦繡,一看就是大家裏麵的少爺。
晉磊幾乎忍不住要大笑起來。
這少年……分明就是幼年時候的方蘭生!
他與蘭生最初的那幾年,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再後來見麵已經將近弱冠。沒曾想還能在這裏見著幼時的蘭生,簡直是對他的獎勵般。
他不由含著笑,看方蘭生如何氣勢洶洶衝上去,試圖保護那隻癩皮狗。
這人廢話多,果然是從小就有的。晉磊想著,哪裏還有要打架前還說那麼多的?
“我還怕你不成!”
被說的惱火了,那幾個頑皮孩童裏的一個,惱羞成怒,揮著拳頭就要往方蘭生身上砸,然而猛地頓住。
無他,晉磊的視線直直落在那孩子身上。仿佛蛇望著青蛙,那樣冰冷的毫不留情的目光。
那孩子蒼白了臉,“哇”一聲哭著跑開了。留下幾人麵麵相覷,又看看方蘭生,扭頭跑得精光。
“哼。”
方蘭生得意的哼哼,俯下身望望那隻可憐的皮包骨頭的癩皮狗,伸出手。
“嗷嗚——!”
嚇壞了的癩皮狗不管不顧的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你管它做什麼!白白給他咬你!”
手腕忽的被人扣住扯開,小小的方蘭生抬頭一看,黑著臉的晉磊狠狠瞪他一眼,又用陰狠的眼神剜了癩皮狗一眼,嚇得癩皮狗哆嗦一下,幾乎趴到地上去。
方蘭生甩開晉磊,再次伸手,也不管癩皮狗身上有多髒,直接抱了起來,“我家的狗,咬我也沒關係。”
這條癩皮狗,以後的確養在了方家,不同於現在瘦的毛皮可憐的模樣,方家養得它是油光水滑,膘肥體壯。名字麼,就叫癩皮。
雖然知道這件事早就發生,如今不過是舊事重演,但晉磊一想著方蘭生幾乎要給這狗咬一口,便對這狗不喜。
方蘭生一下一下摸著癩皮瘦的突出的脊柱,安撫之下癩皮終於覺得,這人或許不會傷害他,便慢慢的垂下頭,靠著方蘭生的臂膀,十分可憐。
“你是誰……”方蘭生忽然問,“我在琴川沒見過你……是新來的旅人?”
晉磊見著麵前這身量隻到他胸口的方蘭生,放柔了語調,“我是晉磊。”
“晉磊……”低低重複一遍,方蘭生偷眼看看晉磊,“看起來硬邦邦冷冰冰的,名字也是……跟石頭似的。”
——你不就喚了我那麼多年的石頭麼……
心裏柔軟,晉磊笑道,“不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方蘭生別別扭扭的,不知為何,他看著眼前這人就覺得心慌,恨不得撒腿就跑。可是……又覺得這個人還不錯……真奇怪……
“我二姐說,不能隨便告訴別人姓名。誰知道你是不是包藏禍心?”
晉磊哭笑不得,而後定定望進方蘭生眼中,“你要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
方蘭生忽然心裏一痛,一股無名火陡然升起,“我、我才不信你!你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誰說沒有傷害我!胡說!
周圍景色忽然扭曲,像被融化了的鏡麵,晉磊眼前一花。待得四下恢複穩定,他還在河道上,隻是眼前哪裏還有方蘭生的影子?
逃得倒是快……
晉磊笑了笑。
可是,既然重現了琴川,你又能跑去哪裏?不慌不忙,一路問人往方家去。雖然路人的回答五花八門,諸如,“你朝東走”“不對,往西走”,“琴川沒有方家”“啊,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但偌大一個方家的牌匾掛在府前,想要看不見,也是難事。
找了個隱蔽的地方等著,不多時晉磊果不其然見到抱著癩皮的方蘭生,匆匆忙忙跑回方家。
“方蘭生!”
嗬斥的女音,刹那間止住了方蘭生的腳步。
他苦著臉低著頭,小心翼翼道,“二姐……”
方沁如身著裙衣,然而步速驚人,幾下就到了方蘭生身邊,“說!這麼晚才回來,跑哪裏去了!啊!”
抬手就要擰住方蘭生的耳朵使力,方蘭生慘叫起來,“二姐!我錯了你別擰我!我,我就是撿了一隻狗!”
癩皮配合的叫喚了一聲,方沁如一看,並不輕易放過方蘭生,“老實交代。”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看到幾個討厭的人欺負它,就救了它還去找了大夫,二姐你要信我!”
許是癩皮的模樣實在淒慘,方沁如難得放開了手,“還不趕緊讓人看著,你給我去好好洗洗!看你都成什麼樣了。”
耳朵得救的方蘭生歡歡喜喜的看著方沁如,“二姐,你不生我氣啦?”
方沁如睨他,“怎麼,嫌你耳朵不痛是吧。”
方蘭生捂著耳朵,灰溜溜的去梳洗了。走之前,突然回頭衝著方沁如嘟囔一句,“雖然二姐你對我很凶,可我還是喜歡二姐。”說完,飛一般跑開了。
將方蘭生臉上的喜悅看的分明的晉磊,卻感到無言的悲哀。
至親被害的痛苦,他比誰都要明白。
然而正因為此,越是見這方蘭生歡喜,便越能體會出隱藏其下的難過。
——二姐,我錯了。
——二姐,你打我罵我吧。我知道是我不對……我知道二姐你對我很好,是我不應該……二姐,你說說話好不好……
——你隻是生我氣才不理我,對不對?二姐你,怎麼可能死呢……
梳洗過後,方蘭生匆匆趕去用膳。
“少恭,你來了。”
同樣是幼年時候的歐陽少恭端坐在旁,回望方蘭生,笑道,“二姐請我過來的。”
方沁如橫了方蘭生一眼,“少恭知書達理,文謙恭和,你給我好好學學。”
歐陽少恭推辭,“二姐莫說這樣的話。小蘭天性坦然,樂觀向上,倒還是我要與他學習呢。”
方蘭生皺皺鼻子,低聲嘀咕,“我看你們兩個當姐弟算了。”
“小蘭你說什麼?”
“啊,什麼都沒說,哈哈,哈哈。”
方家內堂燈火明亮,言談說笑,歡欣祥和。
晉磊著迷一般凝視著方蘭生稚氣未脫臉麵上純然的笑容,再移不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