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 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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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都之東,忘川蒿裏。
忘川是魂魄聚集而成,如發著光的大河,從幽都的上空緩緩流淌而過,燦若銀河。無數荒魂彙聚,魂魄獨有的光芒聚合成無與倫比的美景。
而蒿裏,是唯一能夠接近忘川的地方。
此地如其名,遍地蒿草,而忘川從此經過,蒿草上沾掛著魂魄的光芒,流若虛空。
風晴雪雖然身為幽都人,然而亦是第一次來此,仰麵也為蒿裏之境所惑,不由讚道,“這兒就是蒿裏?有種非常靜謐,與別處不同的感覺……”
女媧大神說過,心神所念,便能化形。他們在此,又能見到些什麼?
正在疑惑,虛空裏緩緩顯出一人,蒼白端莊的麵容,藍黑為底的異族服飾,正是諸人之間所見韓休寧的模樣。
“娘……”
百裏屠蘇輕聲呼喚。
韓休寧之荒魂,忽然停住,蒼白映了忘川之光的麵容,望向百裏屠蘇,“我……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娘……你,也和自己的母親走失了嗎?”
不與前次已成了焦冥,韓休寧能心中所想,口中出言。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百裏屠蘇頓在原地,無法前進。
韓休寧似乎也不在乎百裏屠蘇的回答,隻是自言自語一般,“我也有一個孩子……隻是,我對那孩子做下了無法原諒的殘酷之事……若是那個孩子仍舊活著,又知道了這些事,該是如何怨恨與我?”
明明是尋常的語調,然而悵然哽咽之聲,如此明顯。
眼前蒿裏景色忽然轉換,眼前一黑,竟到了一處山洞。
“莫慌。”紅玉抬袖,“想必我們是被巫祝大人的回憶卷了進來。”
百裏屠蘇環視一周,“這裏是烏蒙靈穀的冰炎洞。”
韓休寧淡然的內心獨白,忽然響起,卻似在對眾人訴說當日那慘烈的境況。
焚寂古劍封印日漸消退,韓休寧忽略之下,那煞氣竟然入了她的腹中,附著於韓雲溪之身。本隻需等候幽都使者前去,然而未曾料到烏蒙靈穀結界減退那日,竟遭受了沒頂之災。
她韓休寧是巫祝,如論如何也不能放任焚寂落入他人之手。於是,她設下陣法,拚著最後一口氣,將焚寂之力導入了她早已死去的孩兒體內——這,便是如今的百裏屠蘇。
襄玲倒吸一口冷氣,這樣說來,屠蘇哥哥豈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死了嗎?
“太殘忍了……”風晴雪喃喃,十分悲傷,“即便如何想要守護焚寂,蘇蘇畢竟也是你的孩子……那個封印,令蘇蘇那麼痛苦……”
晉磊卻注意到百裏屠蘇不同尋常的神態,紅玉亦是,“百裏公子?”
百裏屠蘇一手握拳,按在痛得快要裂開的頭上,“我……我記起來了,村子結界……玉橫……歐陽少恭……”
在久遠的過去,那有著無數新奇玩意,對他講述了他聞所未聞的外界紛繁的那個大哥哥……便是歐陽少恭。
結果,竟是他自己意欲邀請歐陽少恭,從而泄露了村子的秘密……
“無怪乎秦始皇陵裏雷嚴會……慳臾也說,我死而複生……”
襄玲急急道,“屠蘇哥哥不要這樣說!”她見百裏屠蘇這般摸樣,心裏極為難過,“就算,就算屠蘇哥哥真的死了……可至少屠蘇哥哥現在好好地站在這裏啊!屠蘇哥哥,不要說這樣的話……襄玲,襄玲很難過。”
說完,襄玲捂著臉,小聲的哭泣起來。
此時無人言語,僅有忘川之中充盈的荒魂循天緩緩流淌,蒿草隨之輕輕擺動。
韓休寧麵無表情,全然察覺不到百裏屠蘇幾人的心情,猶自對自己言語一般,“假如這世上,真的存在死而複生……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活下去,雖然這必定艱辛困苦……可……”
百裏屠蘇靜靜凝望他的母親。
他幼年一麵極為厭惡自己身為巫祝之子,一麵卻又十分渴望得到母親的關愛。可他的母親,永遠冷漠的如同烏蒙靈穀的女媧石像,待他與其他族人,毫無分別。
他甚至在想,若是……他不是娘的孩子就好了……所以急切的,想要離開烏蒙靈穀,去往別的地方。
如今,他卻隻能看著韓休寧,一抹耽於過往無法轉生的荒魂,輕聲問道,“……娘,你可曾後悔?”
韓休寧亦是安靜回望著百裏屠蘇,她的眼中早已映不出任何形態,隻能感應到模糊存在,“那個與娘走丟的孩子,你……若是能夠得見一個叫做韓雲溪的孩子,那孩子眉間有一點朱砂痣,你若是見了他,替我……罷了,如今說這些,也無意義。還是什麼都不要說得好……我並不配做那孩子的母親,可……即便時光回轉,我……仍舊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終究不悔曾經。
她是韓雲溪的娘,不錯。然而在那之前,她更是烏蒙靈穀的巫祝,更是焚寂之劍的守護者。天下蒼生,上古凶力,無論哪一樣……都比她的孩子要重要……
即便,她因此化作了荒魂,永恒徘徊忘川思念著她的孩子……她,也絕不言悔。
韓休寧緩緩閉眼,身影複又化為魂魄之光,逐漸散去,歸於忘川萬千魂魄之中去了。
百裏屠蘇疾走一步,然而伸出的手,還是強迫著壓了下來。
天空之中忘川璀璨依舊,靜謐安然。
紅玉出言寬慰,“百裏公子……巫祝大人已經是荒魂,不過是沉溺於自己思念之中……公子你……”
百裏屠蘇閉了閉眼,“我早已想明。那麼,現在……死而複生的你,霸著蘭生的身體,究竟想要做什麼!”句末語氣陡然轉厲,手中長劍猛然出鞘,直直指向冷然立於一旁的晉磊!
“鏘——!”
刀劍交擊!百裏屠蘇執劍,晉磊握刀,正正格在一起。
晉磊絲毫不放鬆對百勝刀的控製,“我無意與你在此刻起爭執。稍後我會施展還魂咒術,喚醒蘭生,你若非要在此時與我糾纏……哼。”
黑眸中紅光一閃而過,“要是因此傷害到了蘭生,我不介意讓你再死一次。”
狠戾的語調,一時倒讓紅玉幾人吃不準晉磊究竟是何意思。
“你說……你要喚醒猴兒,”紅玉望向晉磊,“我如何信你?”
襄玲也鼓起勇氣,“要是你借此傷害蘭生,我……我也不會放過你……”話越說越小,襄玲躲在紅玉後麵去了。
晉磊勾起冷笑,“這倒不勞你等費心。這世上,我什麼都能舍棄,唯獨蘭生……我自是不會害他。”
紅玉心中一動,竟莫名想到許久之前蘭生與她說的那個意中人。可……晉磊與猴兒,本就是一命同源,怎……“還魂咒術,並非易事。若是不好,隻怕你二人意識皆沉於虛空,再不得返。”
晉磊也知曉這點,念及蘭生,不情不願的率先收了力道,“身邊無人看護,我也不敢托大。”紅玉瞧在眼裏,越發覺得自己猜測成真。
幾日觀察下來,這晉磊桀驁不馴,心計深重,怕也是與歐陽少恭一般的人。隻是不知為何,此人連偽裝都懶得偽裝,明明白白表示著與諸人同行不過勉強。此刻卻能因為猴兒而主動收刀,再想想猴兒的那些話,他與猴兒的關係……怕真的不同尋常。
想至此,紅玉曼聲道,“猴兒曾與我談心,提過一人,想必……”
晉磊如何不明白紅玉言下之意,當下便頷首。
他並不避諱與人知曉他與蘭生的關係,隻是替了蘭生著想,方才忍讓著。隻是躲藏掩映,卻幾乎讓蘭生輕視了他的情誼,竟想著要與旁人成親,哼。
紅玉詫異非常,麵上卻不顯露,“如此便可。”
紅玉既然如此說了,想必自有計量。風晴雪是個容易相信人的,當下便笑著,“還是早些把蘭生喚醒吧……他總這樣睡著,也不是辦法。”
襄玲不敢看晉磊,心裏也在嘀咕,還是蘭生好……雖然人傻傻的,可是對人也好,才不像這個人這麼可怕呢。
百裏屠蘇也緩慢收起敵對,仍舊警惕,“即便是死而複生,卻也未曾聽聞有前世今生並存一說。”
晉磊卻點頭,“前世今生本來就是同一魂魄,前世既已死去,自不可能與後世同存。真正的晉磊,如你們所知……早就死去。魂魄也已經轉世為蘭生。”
“那你……”
晉磊垂簾,竟似在自嘲一笑,“真正的晉磊,已不複存在。至於我……不過是一段執念罷了……求之不得,愛逾瘋狂的固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