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皺眉，暗自戒備。其餘人等卻毫無察覺。
    方蘭生一把擦了眼淚，見友人無恙，“少恭……少恭你沒事？”
    歐陽少恭並著身後兩個青玉壇弟子，緩步行出。聽得方蘭生欣喜相問，不由笑道，“承蒙蘭生關心，我自是沒事。”
    “那、那青玉壇這樣，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琴川的人，二姐又怎麼會！”方蘭生不忍去看方如沁，扭過頭。
    歐陽少恭伸出手，“小蘭你過來，我自與你說清楚。”
    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方蘭生心裏猶豫一下，正要提步，猛然身後紅玉喝道，“猴兒別去！”
    見歐陽少恭霎時眼神落至她身上，紅玉拂袖，越發嚴肅，“別過去！”
    方蘭生不知就裏，茫然相看。
    那、那可是少恭啊……
    紅玉怎會如臨大敵？
    “嗬嗬，一段時日不見，紅玉倒是越發淩厲，”方蘭生沒有握住歐陽少恭，他也不再繼續，垂下時候袖擺如風，含笑道，“說來也不是大事，便是將琴川疫病之人帶來此處治療而已。”
    歐陽少恭的話，給了方蘭生希望，“那……二姐不是焦冥？也……”
    也沒有死去對嗎？
    剩下的半句詢問，消失在歐陽少恭頗為玩味的眼神下。
    “小蘭怎麼就不明白呢？像他們現在這樣，形體永駐，不再受病痛之苦，難不成不是這天底下最快的治病方法？”
    “你說……什麼……”艱難的從喉嚨裏擠出字句。
    歐陽少恭半真半假的歎氣，“留他們繼續在琴川，不過數月琴川隻會變成一座死城。而且疫病還會往外傳染。現在我這樣做，豈不是為了天下蒼生著想？你說呢，小蘭？”
    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顯示出的卻是歐陽少恭冷漠的內心。
    他所認識的少恭……該是以人命為重，替他人著想。怎會是這樣一個毫無人情的人物？
    方蘭生口裏發幹，“少恭……你知道我要問的，不是這些……二姐他們，仙芝淑魂丹，青玉壇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治不好人，一把火燒了讓二姐入土為安都好！少恭，你告訴我！”
    少恭，你告訴我！
    你不會是紅玉他們所猜想的那種人，對不對？
    歐陽少恭卻道，“可若是那樣，你又怎能見到你二姐？如今這樣，人形俱在，總好過你日後對著畫像追憶。小蘭你且放心，方家二姐過世時候，十分安詳。”溫柔的語氣，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卻不咎於寒針刺著方蘭生。
    他麵前這人，究竟是誰？
    他所認識的歐陽少恭，又是誰？
    莫非，少恭還有兩個人不成？
    被晉磊粗暴對待過後，現今的方蘭生對於信任，感覺十分陌生。他本已心痛如割，如今乍然見識到這個全然陌生的歐陽少恭，頓覺心中麻木，已分不清究竟是痛，還是驚。
    “讓我想想，那個時候的方家二姐在做什麼呢？”歐陽少恭淡淡說道，像在挑戰方蘭生的底線，“對了，是在替她弟弟縫一件吉服，大婚時穿的紅袍子，當真是愛弟心切，分明已經病重，還把縫到一半的衣服帶來青玉壇，看樣子小蘭的親事她也時時刻刻惦在心裏。我瞧了很是感動，所以在一旁耐心等著，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待她把那件衣服縫完，才讓她平靜離去。”
    永夜之所常年為月色浸潤，因而草木的味道吸入心肺，都涼的入骨。
    方蘭生的手忍不住顫抖，雙目不自覺的張大，“是你……殺了二姐？”
    小時候，二姐還帶著他與少恭逛過燈會，滿街燈火如朵，還未出閣的二姐牽著他與少恭，將點了蠟燭的花燈順著琴川之水慢慢落下。
    ——蘭生，你若是真有一個友人，定要對他好。
    ——嗯！
    可是二姐，你從未與我說，若是那友人……若是那友人……
    歐陽少恭歎息，言語之中十分惋惜，然而那語氣異常虛假，“我怎會殺她呢？我隻是想要救她……這樣病痛纏身，我看了覺得十分可憐。”
    方蘭生抬手掩麵，失魂之極，“……怎麼……怎麼可能……”
    少恭，當真殺了二姐？
    晉磊是這樣，少恭也是這樣……
    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麼值得我信任？
    方蘭生往後跌坐在地，手掌蹭過地麵為粗糙的石子磨出了血痕。
    雙眼渙散，頭腦放空，方蘭生無法不去細想，無法不去揣測。
    二姐……
    他雖然潑辣，但對他十分維護疼愛的二姐，究竟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才會在病重之時還想著替他縫製紅袍……
    在他還在外麵遊蕩，還在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說服二姐取消親事，在他絲毫沒念起琴川方家，絲毫未想起二姐的時候……他的二姐，如何為病痛纏身，最後卻喪命於弟弟友人之手……
    嗬，是他的錯。
    若不是他，二姐又怎會遇到這種事？
    說來說去，皆是他方蘭生的錯！
    “凡人生老病死、轉瞬即逝，活著時已經經曆太多苦難，人心迷妄，皆是鏡中花、水中月。
    倒不如服下這仙芝漱魂丹，形體長存，三魂七魄歸於玉橫，豈不更加完滿？”
    玉橫……魂魄……
    渺茫的希望忽然燃現，方蘭生倏忽抬頭，“把玉橫交出來。”
    他語氣平平淡淡，既無憤怒，也無傷悲。
    歐陽少恭的眼，淩厲了一瞬，而後恢複溫和假麵，“想尋你二姐的魂魄？可惜晚了一步……以前取得那些，昨日拿去煉藥，已然耗盡。”
    他漫不經心，然而緊緊觀察方蘭生細微的神情變化，“所謂耗盡，就是沒有了，比魂飛魄散，還要消逝得更加徹底。”
    “你，你好殘忍！”風晴雪與襄玲，忍不住叫出來。
    但方蘭生已經聽不見諸人的言語了。
    魂飛魄散，消逝徹底。
    天地上下，再也尋不回他的二姐了？就算是一點點的魂魄，一點點的念想，都找不到了？
    “琴川是我回憶之地，我若建立一個永無苦痛的國度，琴川相識自然要帶上。不知小蘭你……可願意與我一同？”
    熟悉而溫和的調子，將方蘭生的心神拉回了一瞬。
    那張謙敦爾雅的臉，那緩緩伸向他的手，如此陌生可怖。
    一刹那，晉磊布滿情欲的瘋狂麵容，不穩的喘息，二姐怒氣衝衝扭他耳朵，再不會回應的木然呆滯，交錯在方蘭生眼前。
    暗紅在他眸底流轉，騰躍，而後占據了他的視野。
    “歐陽少恭！你竟然問我願意與你一同？我殺了你！”
    方蘭生神智喪失，此時此刻，他隻想將站在他麵前的歐陽少恭，撕成碎片！
    悲怒交加的他，卻隻懂得莽撞前衝，當下為歐陽少恭長袖一拂，暴漲的靈力附著其上，登時將方蘭生彈開數丈，摔到地上！
    劇烈的痛苦傳遍全身，方蘭生的意識逐漸下沉。
    嗬……
    歐陽少恭忍不住唇角上揚，冷笑。
    一個一個，都是這樣……
    說著如何與我交好，如何待我為摯友。一旦知曉了真相事實，永遠都是這般反應……
    便是方蘭生，也不例外。
    那年茜色斜陽下小樓，翻牆而出的方蘭生，路過的歐陽少恭，隻能是殘破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