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今兒怎麼長膽了？”一聽方蘭生要請他們去琴川做客，深知方蘭生為何離開琴川的紅玉揚眉打趣，“不怕被綁去拜堂了？”
    方蘭生氣弱，訥訥道，“那事……總這麼躲著也不是辦法。”撓頭，“再說了，木頭臉不是想去各處走走嘛，我覺得琴川風景挺美的，順道去看一看多好……上回他經過的時候，匆匆忙忙的，肯定沒看仔細，這回我帶路。”
    紅玉細細看了看方蘭生，一語道出他真心，”猴兒莫不是想家了？”
    “想、想家有什麼錯！”方蘭生硬著脖子道，“想家是人之常情！”
    紅玉忍俊不禁，“我可沒說想家有錯。隻是如今看來，猴兒是當真懂事了。”這話聽起來，又叫方蘭生想起他二姐，摸摸頭不說話了。
    襄玲巴巴的看著百裏屠蘇，“屠蘇哥哥……你覺得呢？”
    百裏屠蘇點頭，“多謝盛情。”
    縮在角落的尹千觴，慢悠悠的要與諸人告辭，“誒，既然這樣，我就不去了。”
    “你有別的事情麼，尹大哥？”風晴雪訝然。
    尹千觴摸摸鼻子，“事情嘛，倒是沒有……”
    “沒事就一起去吧……反正我家大，客房也多……多你一個也不多……”說著說著，方蘭生聲音小了下去，惹得紅玉掩唇而笑，“猴兒總是這般口是心非，明明想要別人去，嘴巴非要不饒人。你啊……”
    這一點固然可愛，然而若不會因此錯失重要之事才好。
    紅玉輕笑，將心中隱慮按下不提。
    話都這般說了，尹千觴再推卻便有些不上道，隻得嘿嘿兩聲，向方蘭生要討幾杯酒喝。
    “果然還是醉酒鬼一個……”方蘭生嘟囔。
    紅玉婷婷立在一旁，含笑望著方蘭生自然的形態，越發對方蘭生疼愛幾分。
    這猴兒，與百裏公子完全不同，分明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個性……然而總教人覺得放心不下。若是猴兒，能一直這樣天真下去便好了。
    想至此，腦海中忽然浮現歐陽少恭溫和然而深不可測的模樣，紅玉不禁歎息。
    怕隻怕，百裏公子此事與歐陽少恭絕然脫不了幹係。到時候，猴兒又該如何？
    她再一抬頭，當先走在前頭的少年，稚氣未脫英氣已顯，一雙黑眸明澈幹淨。
    隻是不知，這樣的明澈……還能保持多久？
    琴川地處江南，水澤滋潤，明豔如畫。日頭懶洋洋的照著，如慵懶美人依榻而眠，風情不露自瀉。
    便是尹千觴，也忍不住讚歎，“不愧是江南水鄉……真美，真美。”
    聽得這話，方蘭生心裏自得非常。
    他走過了那麼多地方，然而唯有琴川此地，讓他一踏足便覺心安。
    這便是……他的故土。
    生於此，長於此。琴川的微微明風，琴川的潺潺白水，早已鐫刻入他血脈之中。
    方蘭生洋洋自得，張口就要與諸人介紹琴川風物，身後忽然爆出一聲炸響！
    “方——！蘭——！生——！”
    這特別的，聽過便在難以忘卻的聲音——
    方蘭生僵直當場。
    襄玲不明情況，下意識與百裏屠蘇身邊躲了躲，“那個人的裝扮……好奇怪……”
    方蘭生再三告誡自己勿要回頭，然而那遠處的人可不會如方蘭生這般自欺欺人，健步如飛，簡直如同奔騰的戰車，氣勢洶洶殺向他。
    那幾欲令人窒息的濃厚香粉味鑽入方蘭生鼻子，他絕望的扭過頭去，“天、天、天、天仙肥婆！”
    這樣粗壯如熊的身軀，這樣俗紅豔綠的裝扮，這樣彌散三尺的香味，不是孫家那位奶娘，又會是何人？
    孫奶娘古怪一笑，蒲扇大的手掌“啪”一下搭在了方蘭生肩上，“好你個小兔崽子！可讓我好找！”扣住方蘭生肩膀的力道，當下疼得方蘭生臉都皺了。
    孫奶娘不知是故意還是忘記這事，空著的手捏了一個梅花指，戳著方蘭生，“你個小沒良心的！”
    方蘭生臉煞白一片，無助的對諸人伸手，“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意思！別走！”
    太不走運了！怎麼一回來就撞見這個肥婆！好歹等他找到他二姐再說啊！
    紅玉倒是噗嗤一聲笑了，然而那笑怎麼看都是幸災樂禍，“猴兒可是自己說了，會說清楚明白的。這回反正遇上了，早些解決才是。”
    孫奶娘一聽有人幫她說話，更加理直氣壯，“小兔崽子，你的良心都給狗吃了！說，這些日子你都死哪裏去了！負心漢！”
    這話捏著嗓子說，然而孫奶娘音量宏大，湊在方蘭生耳邊帶著怒氣吼出來，簡直是震耳欲聾。
    方蘭生欲哭無淚，“怎麼說明白啊……這根本就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啊！救……”
    那個“命”字還沒說出口，孫奶娘已經一把領著他的後衣領要帶走，“死沒良心的，我家小姐為你哭了一場病了一場，終於逮到你了，趕緊跟我回去看望我家小姐去！”
    “我，我會去的！但是能不能讓我先回方家一趟？”方蘭生好聲好氣的商量，沒辦法，氣勢不如人，不得不低頭啊。
    等我跟二姐說退了這門親事，我才不怕這天仙肥婆！
    然而孫奶娘壓根不吃這一套，冷笑連連，“呸！我才不信你。你這人為了逃婚，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要是放你回去了，你轉頭就跑了，我拿什麼跟我家小姐交差！現在就跟我走！”
    方蘭生無助的諸人伸出了求救的手，然而孫奶娘那粗眉大眼一橫，便是身手非凡的百裏屠蘇，也不禁默默後退了半步。
    而後孫奶娘手裏拎著方蘭生，簡直如老鷹捉著小雞一般蹭蹭蹭走遠。徒留方蘭生慘叫連連，“你們這些見死不救的……我不會放過你們啊啊啊啊！”
    心地良善的風晴雪略有擔憂，“蘭生真的不會有事嗎？”
    襄玲也探出頭來，“蘭生那麼呆，不會給那個人欺負吧？”
    紅玉抬袖輕笑，“小玲兒無須擔心，大不了姐姐我再去洞房救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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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家在琴川也算得上大戶，真論起來這門親事，的的確確稱得上是門當戶對。
    可惜……
    孫奶娘把方蘭生往地上一頓，一巴掌呼得方蘭生往前趔趄了好幾步，“我家小姐就在前麵！快過去！”
    方蘭生強自硬氣，“過去？過去做什麼？我又不認識她……這麵都沒見過，陌生人一樣的。”
    他嘀嘀咕咕的，孫奶娘卻聽得清楚，當即眯了眼問，“你……真沒見過我家小姐？”
    “真要說見過，”方蘭生仔細想了想，“也就繡樓那一回。”
    可那時他不過一個路過的，哪裏會去認真瞧繡樓上的人？他跟孫家小姐，連話都沒說上一句，怎麼成親？！
    再說了……他可是答應了晉磊，一定要退掉這門親事。要是弄不好，依著晉磊那個陰狠的個性，這後果可就，嘖嘖，想一想就覺得背上發涼。
    這樣的親事，怎麼能成？
    根本就是瞎起哄！
    方蘭生被孫奶娘嚴肅的目光盯得發怵，“看、看什麼看？我哪裏說錯了嗎？”
    與晉磊陰冷冰寒的眼神比起來，孫奶娘一類的，就、就、就是個小巫！他、他才不怕！
    “哼，你不情願……我倒巴不得你滾出我們孫家大門，一輩子都進不來才好！”孫奶娘一改強迫方蘭生與她家小姐成親的熱切，冷冷道，“可我家小姐喜歡你，我有什麼辦法！”
    方蘭生被蟄了一下般跳起來，“你說什麼——”姑娘家的名譽，可不能隨便亂說！
    孫奶娘也似累了一般，歎氣，“你以為你逃婚了，老爺跟夫人沒有想過退掉這門親事？可是……小姐說什麼都不肯。她難得對什麼事情這麼固執，老爺夫人疼她，隻好就這麼著了……你還說你根本不認識小姐！”
    方蘭生隻覺委屈，“我真的沒見過！會不會……會不會是哪裏弄錯了……”
    “我倒想著是哪裏錯了才好！”孫奶娘沒甚好氣，“你這兔崽子能被我家小姐看中，那是你修了八輩子的福氣！還敢給我推三阻四的！我告訴你，等下要是惹得我們小姐不開心了，有的你果子吃！”
    這態度轉化太快，方蘭生嗷嗷叫起來，”你這人好不講理。“
    孫奶娘懶得與他多做廢話，“跟兔崽子講理？放屁！過去！”
    一巴掌拍得方蘭生隻能捂著腦袋慢騰騰往前蹭。
    那湖心亭內倚欄而坐的娉婷人影近在眼前，方蘭生吞吞口水，分明聽見自己心裏叫苦不迭。
    ——不管了！死就死吧！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鼓足勇氣，方蘭生不禁為自己掬一把同情淚。
    男人啊，男人就是難！
    他慢慢走近，那弱柳一般的女子察覺有人，慢慢轉頭過來。
    那一瞬，清風吹皺滿湖。
    方蘭生想過無數可能，然而唯獨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種。
    他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隻能訥訥，下意識喚出了聲音。
    ——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