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曲調，隔著距離飄忽而來。
    能聽出是用葉子吹出的小調，適合歡樂奔跑著的孩子，坐在高高的山頭自由吹響。然而如今響起來，一聲一聲直叫人心酸不已。
    這是……木頭臉在吹吧？
    方蘭生怔怔聽著，心裏也說不出的難過。
    若是從來沒有得到過，也不會這麼絕望。
    明明已經近在咫尺，似乎得到，終於還是失去。
    長久追尋的盡成虛空，此中悲憤與傷懷，旁人再如何也體會不到。
    少恭……
    想起友人的名字，低低念道，方蘭生心都抽緊。
    少恭，我等你出關。
    我信你。
    就算紅玉他們如何懷疑你，我……我卻信你。
    你為人那麼好，絕不會是故意做這種事的人。
    晉磊將方蘭生魂不守舍的模樣看在眼裏，歎著氣，撥弄方蘭生的發梢，“雨下的大了些，回去吧。”
    “……”方蘭生嘴唇翕動，“我……不想回去。”
    若是回去眾人身邊，必然會見到眾人悲傷的模樣，他會更加克製不住去揣測少恭。
    死死扣住雙手，方蘭生固執站在雨中，不肯移動分毫。他似乎下意識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對他自己證明少恭的清白。
    隻是他自己卻沒想明白，若他當真認為少恭跟此事毫無半點關係，他又何須這般？
    “不願回去也罷。”晉磊去拉方蘭生，入手的溫度，竟比他這死人還要冰涼，不由眼神暗沉了些許，“不願回去也與我去尋個地方避避雨。這樣淋著，有什麼意思？”
    被晉磊牽著尋了個淺短的山洞鑽進去，方蘭生拍打著身上的雨水，沉默不語。
    沒了雨水，身上反倒忽然覺得冰冷，淋了水的衣裳，沉重地壓在身上。洞口也淺，淅瀝瀝的雨水滴答滴答，在洞口暈出一大片的濕漉漉痕跡。
    方蘭生凝視那片水澤，水澤反映天光，半明半暗。
    身後忽然抵住一個胸膛，晉磊從後摟住方蘭生，近乎吻著他的發鬢，“蘭生，不要想了。若真那麼擔心，等歐陽少恭出關了，找上門去好好問問就是。別這般悶著你自己。”
    言語說得溫柔，內中卻隻有晉磊自己明白。
    他與紅玉一樣，早於歐陽少恭一見，便已察覺出此人的隱瞞與深沉。似方蘭生這般涉世未深，如何能夠看出歐陽少恭文謙君子假象地下的殘忍與冷酷？
    說著不知如何緣故，然而……百裏屠蘇此事，必與歐陽少恭脫不了關係。
    隻是見方蘭生如今這樣難受，這些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反而要順著方蘭生之意安慰安慰才好。
    ——真是個笨蛋。
    晉磊這樣想著，懷抱卻收得更緊。
    ——何必這麼容易相信人，還深信不疑。
    ——但若你不是這樣，恐怕與我也不會是如今這模樣。
    耳邊情人細聲呢喃，方蘭生僵直了好半天，才慢慢放鬆自己靠向身後的胸膛。
    若是連少恭都無法相信了的話，他還能信誰？
    “……石頭。”
    晉磊“嗯”了一聲，以示疑問。
    “我、你……”
    霎時便知曉方蘭生心中所想，晉磊笑了一聲，“我必不會對你有隱瞞。”
    幽暗的洞穴之中，晉磊低沉如碧玉沉水的聲音，慢慢響蕩。
    “我對你發誓，蘭生。我定不傷你，不害你，不叫你難過悲傷。信我吧。”
    酸脹的情緒一股腦往頭上湧，漲的眼睛難受。
    方蘭生垂下頭，“……這可是你說的。”
    洞外，雨漸漸小了。
    迷蒙蒙的雨霧之外，烏蒙靈穀越發空靈清淨，淋濕了的女媧大神依舊俯瞰人世，然而嘴角輕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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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玲在百裏屠蘇的房前不住打轉，小臉上充滿了猶豫。
    方蘭生躲在暗處，不住的對襄玲打手勢。
    ——敲門，敲門啊襄玲！
    襄玲搖搖頭，身後“吱呀”一聲，接著是百裏屠蘇清冷卻疑惑的發問，“怎麼站在這？”“屠蘇哥哥……”
    襄玲嚇了一跳，慌忙轉向百裏屠蘇，垂著頭捏著發辮不知道說什麼好。
    百裏屠蘇親手用靈力之火，將巫祝韓休寧已經為焦冥啃噬的軀體，燒成了灰煙。
    不得不將至親軀體毀去，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情，方蘭生無法想象。
    這之後百裏屠蘇便閉門不出好幾日，眾人都擔心不已。
    襄玲急得快哭了，最後在方蘭生攛掇下鼓足了勇氣打算呼喚百裏屠蘇。
    沒料到百裏屠蘇自己竟開了門。
    “襄鈴擔心你……先前不吃不喝地坐在那兒，後來總算回來休息，也不曉得會不會有事……雖然紅玉姐姐跟我說要相信屠蘇哥哥……”襄玲咬著嘴唇，不敢抬頭看百裏屠蘇。
    她心裏難過得很。
    那麼好的屠蘇哥哥，卻遇上這樣的事情。她找不到娘，雖然也很難過，可是就像紅玉姐姐說的，從來沒得到過，所以就算找不到也不會是多麼難過的天都要塌下來。
    可是屠蘇哥哥他……跟自己不一樣。
    “我沒事，讓襄鈴擔心了，實在過意不去。”
    百裏屠蘇黑眸中溫情流動，話語也柔和起來，“聽說你以前也住在南疆，如今回來一趟，卻一直耗在此處，是我考慮不周。襄鈴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或有故人探望？今日便陪你一同如何？”
    襄玲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真的嗎？”
    方蘭生在暗裏忍不住拍了自己大腿一掌，這木頭臉看著木木的，誰知道這麼會泡妞術！
    紅玉見狀，頗想一個栗子敲在他腦門上，這猴兒！
    “襄玲想去的地方，屠蘇哥哥都會陪襄玲去嗎？”
    百裏屠蘇見襄玲小心翼翼卻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由為她容易滿足的小性子覺得好笑，當下點頭。
    襄玲開心的幾乎要跳起來，可是立馬又皺了小臉，“雖然是很想跟屠蘇哥哥兩個人去，可是呆瓜他們也是好朋友，不一起去好像不太好……”
    ——襄玲心裏果然還是有我的。
    然而這個念頭一冒出，晉磊噙著笑回望他的模樣卻忽然浮現眼前。
    這個時候，方蘭生才猛然想起，自晉磊出現之後……他心裏那個人的影子，竟慢慢從襄玲變成了晉磊。
    他雖然仍舊擔憂襄玲，會因為襄玲的不開心也不開心，可是……那與以往，並不一樣。
    這時候方蘭生聽見襄玲的聲音，“那襄玲這就去喊！”接著就看到襄玲跑向自己，臉上是燦爛的笑容，“呆瓜，你快出來！”
    百裏屠蘇抬眼一看，被扯出來的不止方蘭生，而後接著是風晴雪，尹千觴，還有紅玉。
    襄玲未曾注意到方蘭生臉上的不自在，“我們去紫榕林見榕爺爺！”
    榕爺爺？
    “南疆西南麵有個叫紫榕林的地方，中間有一棵大大的榕樹，就是榕爺爺~我們要去那兒。”
    紅玉當下明白，“原來是樹靈。”
    風晴雪好奇，“樹靈？樹變得嗎？”
    襄玲點頭，“榕爺爺是一棵大榕樹修成的靈，一直一直都很愛護襄鈴的，雖然他不可以離開紫榕林，但襄鈴可以去看他呀。”
    百裏屠蘇自小生活在南疆，對襄玲所說的紫榕林自然清楚，“即刻啟程，稍後便到。”
    “百裏公子你……”紅玉欲言又止。
    百裏屠蘇心知肚明，拱手道，“我已無事。近日令諸位多有勞神，在下深覺慚愧。”
    他雙目之間，雖仍舊有悲傷沉澱，然而其中卻隱藏著比以往愈發明亮的光澤。
    方蘭生這才放鬆，撓頭，“這有什麼，你沒事才是最好的。”
    “猴兒這話說的極是。百裏公子無事才是。”
    百裏屠蘇心中感動，然而畢竟不善言辭，一時之間隻能用極低的聲音道，“許多事情已是想得明白，必定不會再如之前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