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焦急的呼喚，打破了烏蒙靈穀的平靜。
    “怎麼了怎麼了？”打盹正打得歡的方蘭生猛然跳起來，循著衝天而起的鳥影追去。
    襄玲急急跑過來，“大呆瓜！屠蘇哥哥的娘走不見了，快要天亮了！”
    方蘭生一驚，少恭可是明確說了，巫祝不能見日光的！
    阿翔在一處上空盤旋鳴叫，方蘭生等人急匆匆奔過去，卻隻見到祭台之上，百裏屠蘇跪著，而他懷中韓休寧隨日光初升，轟然散作一團流螢，消失不見了。
    這——！
    “娘——！”
    悲切的呼喚，響徹在烏蒙靈穀之中。
    望見韓休寧消散那瞬，方蘭生心如墜深淵。
    仿佛那跪在祭台之上，怔怔凝望空空如也懷抱的人是他自己……而晉磊，正如韓休寧一般，在他懷中消失……
    百裏屠蘇半跪著，一臉失神，隻能喃喃自語，“全是我的錯——可恨！”
    “蘇蘇……”
    “屠蘇哥哥……”
    風晴雪與襄玲欲要安慰百裏屠蘇，然而開了口，卻又說不出什麼話。
    “百裏公子，”紅玉卻不與眾同，緩聲道，“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難過。但是，請收斂心神聽我說。令堂恐怕，並沒有真正活過來，而剛剛散去的，也並非令堂……”
    “紅玉姐你知道些什麼？”
    百裏屠蘇猛然盯住紅玉，眼中情緒讓紅玉頓了頓，才慢慢說出殘忍的事情，“世間有奇異蟲豸曰‘焦冥’，生於海外，歲及萬年，聚合時形似草木，人不可輕辨。若以特殊之法如要，豸身不毀，反能食人屍骨，再聚為形，感應人心。”
    冷風靜靜吹拂而過。
    祭台其上，冰冷的女媧石像漠然注視。
    “蟲豸……食人屍骨……那她……不是木頭臉的娘……？”方蘭生艱難開口。
    “古有所謂異能之士，為攀附權貴，便以此法蒙蔽帝王，稱可逆天道、活死人。”紅玉繼續道，“百裏公子，你眼前這些，並非令堂魂散……不過是焦冥之形，白日散開，夜晚重聚……”
    紅玉再說了些什麼，方蘭生已經聽得不甚分明。
    那些字句明明隻是從耳邊經過，然不知為何卻深深刻進方蘭生心中，一字一句都攪成讓人心慌不安的猜測。
    “不要說了！”百裏屠蘇從地上站起，難以言明的沉痛從強自挺立的身影中透出，“什麼都不要說了！”
    “……公子若是不信，可待夜晚一觀。”紅玉言盡於此，便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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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橙色黃昏逐漸為夜色替換之時，高台上諸人望著祭台上重新凝聚了形體的韓休寧，無話可說。
    而站在韓休寧對麵的百裏屠蘇此時此刻，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也無法體會。
    艱澀的疼痛在胸膛裏麵跳動，方蘭生忍不住想要伸手按住胸口。
    “怎麼會這樣……”風晴雪不可置信，轉瞬悲傷起來，“明明從洞裏出來的時候，蘇蘇是那麼開心……現在，他該有多麼難過？”
    舔舔嘴唇，方蘭生不忍的別過頭，“我們去找少恭！”
    一提起歐陽少恭，方蘭生忽然信心百倍，“告訴少恭，他一定有辦法的！”
    然而無人回應。
    紅玉深深望了方蘭生一眼，“人死複生，本就是逆天而為，又怎麼再救回來？何況此藥乃少恭親手煉製，他在事前……”
    “你想說什麼！”
    方蘭生低吼，強行把心裏那個可怕的想法塞回去，“少恭不是那樣的人！少恭肯定也不清楚這些！他隻是按書上的方法煉藥！”
    “要我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們在這爭執這些，全然無用。”尹千觴還是那副除了酒，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模樣，“恩公現在心裏難受，不如讓他好好靜靜。”
    方蘭生憤憤的閉了嘴。
    少恭絕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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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連著下了許多天。
    淅淅瀝瀝，連綿的人心裏也沉甸。
    避開眾人，終於能夠與晉磊見麵的方蘭生，並無半點與情人相會的欣喜。
    晉磊伸手去拉他，“蘭生。”
    方蘭生猛然甩開了晉磊的手，情緒激動，一把攥住了晉磊衣襟，“你……你是不是也是用了那個仙芝淑魂丹？！”
    晉磊摟他，“放心……雖然相似，但並非同類。焦冥不過是蟲子聚合，而我卻是屍骨重生，自然不是同等而語。”
    嗬，相較起來，說不定他還更要不堪一些。
    凝視著情人全無半點放鬆的麵容，晉磊強迫方蘭生回望他。
    輕柔的嗓音拂動在兩人之間。
    “你怨我嗎，蘭生？無法出現在白日，隻能在深夜裏像鬼魅一般苟且存活。被這樣的我，摟在懷裏，你會怨我嗎？”
    雨點紛紛落在二人頭臉，濕涼的觸感反倒讓彼此的懷抱愈發溫暖。
    方蘭生沒什麼好氣，“怎麼不怨你！你這人……”
    隻是“你這人”之後的什麼，卻沒有再說。
    他和晉磊，確實不能用尋常人所說的關係來形容，
    糾纏在他們二人之間的，是更加深刻與奇異的羈絆。
    那是他們前世今生的紐帶，亦是被扭曲的因果。
    在這些錯綜複雜的因果之下，是無人可知，但又明顯不過的終途。
    方蘭生垂著頭，低落萬分，“少恭……不是那樣的人。走之前就說了，他要幫其他門派煉藥，絕不是故意避而不見……絕不是。”
    他回去青玉壇找了少恭兩三次，得到的回複皆是丹芷長老正在閉關，請改日再來拜訪。
    例行公事的口吻，冷冷淡淡的態度。
    然而方蘭生咬著牙，絕不肯承認少恭早就知曉這結局。
    他們從小就認識，交情那麼深厚，少恭怎可能與他生分？少恭，又怎可能會是這樣冷漠設計的人？
    歐陽少恭的事情，晉磊早就知曉。他明白方蘭生心中茫然，隻是撫摸著他的背部，無聲的安慰。
    “少恭從小就溫柔……
    有一回他不願念書，從書院翻牆逃出來，結果跳下來的時候壓倒了一個男孩子。
    他慌慌張張爬起來道歉，萬分不安。然而那個男孩子隻是坐在地上，望著他笑了笑，道無妨。
    方蘭生從沒見過有人能夠把傷害這樣輕描淡寫帶過，全然不放在心上。然而又不是淡漠，眉目裏流動的都是溫和清淡。
    “我二姐說了，做錯了事就要認錯。”他搔搔腦袋，“我請你吃點東西吧。”
    方家大少的零用，從來都不會少。
    然而畢竟是大白天，他還穿著書院的衣服，這樣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買零嘴，還不給人發現就奇怪了。
    最後他被二姐擰著耳朵拖回書院，不得不跟那個人告別。
    隔日出門又遇到了，才發覺那人原來就是隔壁歐陽家的小公子。隻是聽說一直身體不大好，很少出門。
    ——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方蘭生。你呢？
    ——……我如今，喚作歐陽少恭。
    ——少恭少恭，聽起來就是個氣派的名字。以後我能找你玩嗎？
    ——我……並不擅長玩樂。況且……
    ——方蘭生！還不給我去上學！
    ——少恭你走了！你等我！
    陳年舊事，如今念起，卻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