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去之路，看著不過咫尺，然而真走起來卻遙遠。
    方蘭生忍不住叫苦，“我腿都快走斷了……這比上回在咕嚕灣，看那個什麼夔牛舞蹈看了幾個時辰還要累……”
    見他那樣，紅玉又打趣他，“所以說猴兒你還是要多出門見識見識，有些事比上一比，也就沒什麼了……”
    風晴雪精力簡直非比尋常，還饒有興致的觀望四下，“這裏沒有毀壞之前，一定很漂亮。”
    即使如今已成了廢墟，那些傾倒的石柱，破散的廊版，龜裂的地板上描繪的精致圖紋依稀可見。這般看，都覺得十分美妙。若是原來，又不知該是怎樣的閬苑之所。
    好好一個地方，卻滿目瘡痍，看了就叫人心驚不已。
    方蘭生也感慨，“那些人形怪物……說不定就是以前生活在這裏的人……”
    以前那樣的光景，到頭來破滅如斯。果然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往常在佛經上頭念到這裏，尚且不能理解。如今真見了滄海桑田變換，才曉得這世間人世，也隻是轉瞬無常。
    方蘭生麵上露出似茫然又似清醒的神情，無知與明慧，交相錯雜，在他眸中掙紮翻轉。
    紅玉見了，也不點破。
    方蘭生當真是有佛緣之人，心思明淨，靈台輕靈。若能潛心，將來自有一番造化。這紅塵俗世，到時候便再也束縛方蘭生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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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許久，這雷雲之海仍舊沒有盡頭，陰沉灰暗的天色悶沉沉的籠罩。
    方蘭生又做下一個記號，偷偷摸摸回頭望了望來路。
    已經走了這麼遠了，也不曉得那個石頭看沒看到這個記號。雖然不知道醉鬼說的話是真是假，可這地方這麼危險，放著石頭一個人他總是不放心。
    要是石頭能夠察覺到這是他留下的，一直跟在後麵就好了……
    方蘭生無意中抬頭看看天，忽然雙目爆出歡喜，他指著天空叫道，“你們看！有一個漩渦一樣的東西！”
    眾人一望，雷雲之中，確有黑色漩渦懸浮，周圍的雲層被漩渦攪動吸入，中心點泛出不尋常的暗光。那是雷雲閃電被壓縮到了極致，才會出現的景象。
    精神一震，風晴雪笑道，“這就是尹大哥說的空間的破壞之處了吧。”
    襄玲畏縮了一下，“好可怕……是不是天上的雷都聚集到這裏了啊……”
    “沒事沒事，”方蘭生心情愉悅，安慰襄玲，“你聽，這裏已經不打雷了。”
    側耳傾聽，果真安靜一片，僅有蒼涼的風聲，從破碎頹敗的殿宇之中呼嘯而過。
    尹千觴嘿嘿笑，“看來這就是生門了。大爺我能掐會算，還挺準！”
    終於尋到能夠走出這詭異陰暗地方的生門，諸人情緒大為放鬆。即使是阿翔這隻禽鳥，也揚了揚翅膀，以示讚賞。
    尹千觴不禁飄飄然，忘乎所以。
    方蘭生摸摸鼻子，算是醉酒鬼碰上了。愚者千慮亦有一得……
    隻是……
    “這漩渦的盡頭，到底會通向哪兒呢？”
    襄玲天真的疑惑，卻問住了眾人。
    尹千觴搔搔臉皮，“別看我啊，我也不知道。這出路嘛，八九不離十了。可出去之後會在哪兒，我可說不準。”
    或者出去之後，便是在深海，一瞬間便要被海底強壓轟成碎片。也或者是在萬裏高空，一旦出去，隻能如斷翅飛鳥墜向大地。
    未知，所以無底。
    方蘭生咬牙，“不管，總之呆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雖然不知道出去之後是怎樣，但好過待在這裏吧！”
    百裏屠蘇倒是很讚同方蘭生的話，“此言甚是有理。與其在此束手無措，不若試上一試。若是擔心，便有我前去試探一番。”
    “不可。”紅玉當即阻攔，“這罅隙力量十分不穩定，裂縫之處更為猶勝。若是過去了，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風晴雪也點頭，“還是大家一起走吧。萬一出去之後是海裏，不如我們每人吃下一個呼呼果。”
    呼呼果正是眾人在咕嚕灣時候，被夔牛一族所贈與的奇異果實。一旦食用，往後便能夠在水中呼吸，如魚類一樣來去自如而不會淹溺。
    此言甚好。
    延枚本就是水中生物，自是不必那個呼呼果。但對身邊的向天笑道，“哥你也吃一個。沙棠雖然在你身上，可還是吃一個保險些。”
    方蘭生接過了他的那個呼呼果，卻不像其他人那樣當即服下。他回望著來時路，眼底的擔憂猶豫再明顯不過。
    石頭他……
    不行，我不能這樣走掉。
    握了握手中的呼呼果，方蘭生緩緩吐出一口氣。
    回想多年之前，他便是因為未知的原因回到了如今的世界，跟石頭連個道別的話都沒有說成。結果後來，就發生了那些事情。
    解放了葉沉香之後，他表麵瞧著還是原先的樣子，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在夜裏想過多少次，當年要是他還在，要是他還陪著石頭，那麼……是不是如今事情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這不是自我滿足的陶醉，而是最深切的自責與歉疚。
    雖然他人微言輕，可是如果石頭的身邊一直有一個人跟他說不行，多少會有一些作用吧。
    那樣的話，文君不會孤獨病死，沉香或者也不會在極度的哀怨與怨恨中喪命……
    盡管重新出現的石頭，行為舉止之前都透露著不同尋常的意味，眼神流轉處都是陰暗晦澀。
    可，那畢竟是石頭，畢竟是晉磊。
    “猴兒，你怎地還不服用？”紅玉的話喚回了方蘭生的神智，他有心要等晉磊，可晉磊的存在又不好直接說與眾人，方蘭生當機立斷捂住了肚子，“不好……我肚子疼。嘿嘿嘿嘿……”未說出的話，不言而喻。
    盯著眾人異樣的眼光鑽進了石頭堆的方蘭生，欲哭無淚。
    一想著襄玲詫異的眼神，方蘭生忍不住要以頭搶地。
    臭石頭，為了你我可是犧牲這麼大！你還不趕緊追上來！
    方蘭生想法是好，可是左等右等，他緊緊盯住的方向，他所期待的黑影，並無出現。
    是、是途中發生了事情，還是真的沒有見到我留下的記號？
    種種念頭循環，方蘭生心焦萬分，然而忽然後頸一痛，眼前一黑就昏了。
    方蘭生他能等，可其他人等不及。
    尹千觴趁著方蘭生心神不定，潛到方蘭生身後，直接一個手刀打暈了方蘭生，扛在肩上大步走了出來，手一揮，“走！”豪放灑脫，頗有指點江山叱吒意味。
    諸人站好，將要順次通過那漩渦。
    襄玲牽住紅玉的袖邊，小聲諾諾，“襄玲……襄玲有點怕……”
    紅玉回望襄玲，溫聲安慰，“小玲兒莫怕。”
    風晴雪因而建議，“不如我們手牽手一起進去吧……這樣大家就不會走失了。”
    緊緊握住兩側人的手，眾人心中皆是沒底，隻是麵上不表現。
    “走吧……”
    被抗在尹千觴肩上的方蘭生，垂著頭跟手，閉著眼，口裏還被塞了一顆呼呼果，像一隻布袋一般，毫無所覺。
    諸人屏氣凝神，走入那個漩渦。
    明明漩渦四下凝聚著可怖的雷電力量，漩渦內瞧著也是無底深淵一般。然而真走了進去，卻如履平地，且風平浪靜。
    隻是前路幽暗，不知終途罷了。
    當諸人走入漩渦之後，他們並不知道身後漩渦越來越小，轉瞬之間消散無形。
    雷雲之海空蕩蕩，虛茫茫。
    本就是已經破滅了的仙境廢墟，終於來了些人氣，短短時候又散去。
    此地終究……隻能是殘餘的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