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命在這個世界是永恒的，如果從他誕生的那一刻算起，他已經在這片大陸中度過了一萬一千年的光陰。當然這是我們估計的數目，他自己並不知道。然而他的記憶隨著生命卻一起永恒，每一段時光都隻能停留在他的腦海裏幾十年，幾百年，但不能停留幾千年。
    一萬年前的鬥氣大陸，還穿著繁榮的外衣。然而那段被無數人想要追溯的時光，那被無數人想要探討的一場大浩劫的真相，都被他在渾渾噩噩間遺忘了。而他在這段渾渾噩噩的歲月裏做過了什麼，那場大浩劫與他有什麼關係，卻沒有人知道。
    連他自己都忘掉了。
    如果非要他回憶的話，他隻記得在那場大浩劫的最後，有一對相貌驚人的情侶，站在他麵前。他們抬起了他們的手，手心對著自己，說著一些被自己遺忘的話。在他記憶裏，最後，少年少女說完了那些話以後，他就陷入了長久的睡眠中，很少醒來。
    即使他醒啦了，那也沒什麼用。一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麼，二是因為他的靈魂被束縛在一把劍裏，失去了自由。後來他嚐試過兩三次，發現自己還是可以脫離劍出去走走玩玩的，但他的力量也明顯被束縛，而且他也無法離開劍太遠或太久，所以導致他隻能天天背著一把劍到處走走。他的力量雖然被束縛，但還是強過他人有餘，殺死一個人對他來說是再輕易不得的事情。不過他也意識到自己恐怕是罪孽深重才不得自由，所以自己對他人的態度、方式也斂了許多。雖然還是冷得像一塊冰，但也不至於看不順眼就動手殺人了……
    而他記憶最清晰的時候，是過往發生的幾年。在這十幾年前他邂逅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很活潑好動，讓他很溫暖。但他們隻見過短短的一麵後就分別了。在這後麵幾年他又長大後的小女孩，此時的她麵貌雖稱不上絕色，但眉目清秀，溫婉動人。他開始與她相處了幾個月的時光，在這幾個月中他對少女萌發了不可言狀的感情，他不明白這種感情是什麼，隻知道自己沒看到她時，他很想她。
    但他終究是被束縛的劍，或許他最開始的原貌就是一把劍，隻是那許久前的時光並沒有束縛他——總之，他有一次在劍中沉睡順便被一個高手的人給帶走了。雖然那個高手的實力比他差，但他也無可奈何，因為他殺不了使用這把劍的人。就這樣他與他心儀的女子分離了，分離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再次陷入了沉睡中，因為沒有醒來的必要。
    他不知道，下次醒來的時候他是否還能看到她。如他所願，下次他蘇醒的時候確實是看到了她，一個傷痕累累的、昏迷的她……
    納蘭家，後花園。
    一位穿著湖藍色長衫的少年，倚在梅樹下。滿樹的梅花開得正豔，襯出了少年的絕代風華。他此刻看著一扇被鎖得老老實實的門，無奈地皺了皺眉。片刻後，他終於倍感欣慰地看到那扇門開了，從門後走出了一位嫋嫋娜娜的白衣女子，輕裝素顏，隻是後頭多背著一把劍，平添了幾分英氣。
    “這把劍，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是第一次見麵時你用來攻擊我的那把。”沉霄打量了嫣然兩眼，說道。
    “你記憶真好。”嫣然冷冷地回答，“真是討厭的一件事，爺爺竟然讓我放棄一天的修煉時間，去陪你這個家夥去吃飯。”
    “那可真是榮幸的一件事情。”沉霄厚臉皮地露出一絲笑容，幽幽道，“反正嫣然姑娘你也說過，要勞逸結合，方能提高效率。我沒記錯的話嫣然姑娘已經連續修煉了兩三天了吧？也該休息休息了。”
    “都說了叫我嫣然就行。而且我說的‘逸’，是可以去睡睡覺養養神，不是去吃飯。”嫣然回答道。背後的那把劍經過碰擊，發出了泠泠的聲響。
    “哦，那就叫嫣然。”沉霄回答道，沒有與嫣然發生“戰爭”。“那嫣然，現在事情已經定了，抱怨也不是有用的東西。而且你剛才那麼久才出來，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梳妝打扮，想必已經是養了一下神了。算是有休息了。然後吃完飯立馬就回來，也不會耗費那麼多時間。就算那段時間沒有耗費，這短短的時間也不能成為你突破門檻的關鍵。所以，我們現在去吃飯吧，吃完飯還可以恢複精力，有力氣去修煉。”
    被這一大堆話砸下來，嫣然有些微微無語。便無力地點點頭，說：“那麼，沉霄，現在，我帶你去吃飯吧。”
    “沒想到你那麼快就直接叫我沉霄，沒有公子兩個字了。”沉霄戲言道，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眼前這個女孩，他的話就特別多。
    嫣然可並不知道他那個心思，她隻覺得每次看到眼前這位少年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嗯，反正我都讓你直接叫我嫣然了。”
    沉霄這下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幹脆看著嫣然背上的那把劍，問道，“這是什麼劍？”
    嫣然愣了愣，回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老師和我說，這是一把好。用這把劍當武器，甚至比用鬥氣凝成的武器好。”
    這下反而是沉霄愣住了，他沉默了半晌，呆呆道，“原來這把劍，是那麼的神奇啊。”
    “嗯，是啊。”嫣然沒有否認。
    也難怪沉霄聽到那種話會愣住，鬥氣凝成的武器是最優質的，這樣的觀念早已深入人心。也由於這種觀念的影響，能人鐵匠也極少用心去冶煉一些武器，他們冶煉武器的時候隻注重那些武器的鋒利程度，然後賣給一些實力還不夠的人。因此，不管是什麼也好，在不管一個能人鐵匠的技術多高超，用材料製成的武器，質量都不高。
    而嫣然方才說出的那些話，足以顛覆沉霄的價值觀。
    嫣然看著沉霄一臉困惑的樣子，不由得發出自己的見解，“其實如果當今的能人鐵匠用心去冶煉一種武器，且重在冶煉那種武器的靈魂，那麼這些武器其實也真的未必會比用鬥氣凝成的武器低。我記得小言姐姐曾經和我說過，但凡是好的東西，不管是有生命還是無生命，都擁有著靈魂。我想現在很少出現好劍，是因為冶煉他們的人從來都沒想過去冶煉劍的靈魂。”
    沉霄迅速跟上嫣然的思路，他說道，“不愧是雲嵐宗未來的宗主，想事情想得那麼清楚。那麼嫣然你這把劍，是有靈魂的？”
    聽到沉霄的讚美，嫣然的心裏自然是有些高興的。“應該是有靈魂，當然靈魂是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所謂武器的靈魂，器物的靈魂，應當是製作者精美的製作和製作時投入的心神。”
    沉霄恍然大悟，“像是我們煉藥師一樣，品質越高的丹藥效力越強，是因為煉藥時所侵入的心血不同。四品丹藥開始丹香四溢，五品丹藥可以恢複體力與血量，六品丹藥會引起天地異變……凡此種種，其實都是擁有靈魂的證明。隻不過越高級的丹藥，煉藥師侵入的心血越高，所以靈魂越強。而最高階的丹藥，靈智堪比人類。”
    嫣然看著沉霄解說的模樣，輕輕一笑，“大概就是這樣吧。看來不管是什麼東西的製作，道理都是差不多。”
    “那最後一個問題，我們去哪裏吃飯？”沉霄問道，他可不認為眼前的小姐連這件事情都沒了打算。
    像這種對話結果一般都是讓提問的人感到失望，但事實並非如此，他看到嫣然露出一個笑容，“等等你不就知道了嗎？反正是好吃的。”
    納蘭桀在納蘭家舉辦了一場的宴會。不同於他當年60大壽的極其奢華，如今他隻聘請了幾個加瑪帝國有頭有臉的一流勢力和自己的幾個親戚。用具與當初相比也盡量從簡，而飯菜雖是佳肴，也比不得當初的山珍海味。畢竟這場宴會的目的一是為了慶祝自己的一身毒素被清得的差不多，二是為了隻聯絡一下與其他大勢力的感情，三是為了拉攏菀若，而菀若不喜奢華。而拉攏菀若則是三個目的中最重要的一個。
    而菀若的弟子沉霄，因為與納蘭桀的孫女納蘭嫣然誌趣相投，因此隻派出納蘭嫣然去拉攏沉霄。而且若是兩人獨處能讓兩人的關係更好，那麼這個結果自然是納蘭桀希望看到的。
    此刻，嫣然帶領沉霄到達“緋月樓”的門口內，她看著沉霄那個複雜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疑惑，“沉霄，你似乎有些……嗯，不滿？”
    沉霄正麵回應了嫣然的疑惑，“沒有不滿，隻是我這個外地人都知道，緋月樓一頓飯的消費比得上普通人家一個月的。”
    “嗯，所以才帶你來這裏。不然爺爺給我那麼多錢幹嘛？讓我帶你去吃小酒樓啊？”嫣然說道，她盈盈地走了進去，“當然，如果你不想吃的話我也不介意。”
    “我不吃的話我介意。”沉霄思來想去後跟了上去，雖然這餐奢侈但並不花的不是自己的錢。“你爺爺招待客人還真舍得出血本，這個月在你們府中我倒覺得你們府稱不上奢侈，一日三餐都是些家常小菜。”
    “你算是有福氣，爺爺平時招待客人也不肯來這個地方花這麼多錢，米特爾例外。”嫣然說道。
    沉霄領會，畢竟米特爾家族的財富應該是加瑪帝國三大家族之首，招待他自然不會舍不得出血本。事實證明嫣然也沒有說謊，嫣然對這個地方不怎麼熟悉，找座位的時候還略花費了一下時間。因為消費高的緣故很少有客人，所以樓內環境幽雅，而作為也被隱蔽在一些人為的風景內。
    好不容易找到座位，沉霄便不客氣地做了下來，他突然又浮起了一個疑惑，“嫣然，你爺爺宴會邀請了那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單單讓我們兩個出來吃飯。我們在那裏，應該不礙事吧？”
    “很明顯是要我拉攏你嘍。”嫣然回答道，她把劍隨手放到桌子旁邊，又隨手點了幾個看似好吃的菜，雖然隻有幾個，當消費已經高達幾百錢。“怎麼，被拉攏的感覺應該很愉快才是吧？說明你有才華。”
    沉霄無奈地笑了一下，“說是如此，但你覺得沒有被真誠相待，會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嗎？而且如果沒有我的老師，你認為他們會想拉攏我嗎？”
    “會，單憑你的年齡和所展現的才華。”嫣然回答道。
    “如果他們有一天遇到天賦比我高，才華比我好的，那就不會了。”沉霄說道，世道人心，誰都隻想拉攏最強的。
    “或許如此，但我隻知道拉攏的人越多越好。”嫣然回答道，她看著少年那些看似消極的言論，又看了看那雙澄澈的眼睛，不由得覺得他太單純了些，“你的言論，你的眼神，讓你看起來不像是出遊很久的。”
    “我可以說自從認識了你，我才發現被我老師保護得多好嗎？”沉霄回答道，那一句話似是解決了嫣然的所有疑問。他又問道，“你先聽聽，我和老師的一些事嗎？”
    說道菀若的時候，沉霄的眼神有些迷離，露出了幾絲愛慕之意。嫣然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然而沉霄隻是閉口，似是在整理他和老師的過往。一直到所有菜都上齊了，那些酒店的侍從都不會上前打擾時，他們拿起筷子，吃東西。順帶還夾雜著沉霄的回憶。
    “我小時候和現在的性格很不一樣，小時候的我很孤僻，雖然天賦高，但從來沒有參加過家族的一次實力測驗，這也導致了家族裏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實力。而我們大街小巷所有的小孩，其中一部分有的認為我是天才，另一部分認為我是廢物。但不管是哪種看法，他們都不願意招惹我，或許他們覺得，當初的我，隻用一個眼神就可以把他們全部殺死吧。那個時候我的朋友，其實也隻能稱得上與我熟絡的人，也便是蕭炎，還有他的兩個哥哥。”沉霄說道，說起過去的事情，他的語氣淡淡的，沒有平日開玩笑的嬉戲。
    “後來在我十六歲那年，那一年你應該隻有十三歲。我過了成人禮，就向家族的族長提出出外遊行。那個時候蕭炎已經頹廢了，我走的時候想他在怎麼說也稱得上是與我熟絡的人，於是在臨走之時對他說，‘蕭炎，不要在意其他人的眼光，要相信自己。’這句話他有沒有聽下去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相信自己我也不清楚。反正他兩個哥哥臨走之前都是這麼對他講的。不過不管怎麼樣，實力倒退給他的打擊確實很大，不過也不代表那樣可以懷疑自己的能力。實力倒退實屬罕見，但不代表沒有前進的可能。等等，菜給我留一點……”說完這些話的時候，他們桌上的第一個小菜被吃完了，而第二個小說被吃得差不多。第三個小菜隻剩下一半，而那些大部分都是被嫣然吃掉的。
    “咳咳，現在回歸正題，你現在可以聽出來吧？那時候的我很冷漠，不相信世界，也不相信他人。這樣的性格在鬥氣大陸太容易死亡，因為別人很容易看你不順眼。但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在第一天的時候就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女子但是死不道歉，隻是冷冷地等了她一眼就走掉。一個月後因為心情複雜又撞到了一位少年，我依然是瞪了他一眼就走掉。隻是沒想到那位少年竟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覺得我不道歉很對他的臉，竟盯上了我。而他的實力是大鬥師，而那個時候我的實力這是個鬥師。”沉霄一邊說，一邊很滿意第三個菜的另一半基本被自己吃掉了，而第四個菜，也就是最後一個，被他席卷了一大半。
    “但如你所見，我活了下來。原因在我得罪那個少年的第二天。我看到第一天被我撞的那個女子在我眼前。她和我說，那位少年本來是準備把我殺了，幸好她在附近休息，順路就把我給救下了。我原先是不相信她，因為我與她素不相識，她有怎麼會救了我。但我還是答應了我陪她去購買一些東西的要求。然後我又看到那個少年，他看到我的時候眼神充滿了憤怒，但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卻充滿了畏懼。然後那個少年對她說，這是他的個人私事，他昨天動手的時候那名女子不應該插手。但那名女子說，她最見不得無緣無故就殺人這種事情。何況經過兩次見麵兩次測探實力，她有收我作弟子的打算。”沉霄說道這裏的時候，語氣有些微微的波動。而桌子那些盤子，都空了。
    “後來那個少年果然不敢找我惹事。她問我願不願意成為她的弟子，然後我就答應了。接下來我和她學習了很多很多，從修煉鬥氣、煉藥、到性格的培養。現在你見到的這個性格，和以前那個孤僻的性格都不一樣，隻能說我這個老師給我的影響太大了。”沉霄笑道，那樣俊朗的笑容可以迷住無數個女孩，“我一直都認為，遇到她是我的幸運。”
    嫣然點點頭，“單單你是這麼說，我也是這麼覺得。菀若大師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師。要好好珍惜在她身邊的日子。就像我，想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陪伴我的老師，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畢竟，沒有一個人，能陪伴另一個人一輩子。不管是親情、愛情、友情，終究會有一個人的時候。”
    “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想與我的老師分開。”沉霄說道，他看著嫣然，看著這位僅交談了幾天便成為自己最好朋友的人，笑道，“不過我也是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說起來，明天你和菀若大師也該走了吧？我也該和小言姐姐回到雲嵐宗了。”嫣然扭過頭，似是有意避開沉霄的眼光。想到這時，她的心裏有一種難言的感情，似是她十歲那年離開自己父母的那種情感。
    “是啊。”沉霄回答道，他有著同樣的感覺，“不知道下次見麵會是什麼時候。”
    “不知道誒。”嫣然回答道，她看著窗外的天空，喃喃道，“世事難料，誰知道呢？”
    沉霄沉默，他知道他說得沒錯，他盡力抑製他心中的那種情感。
    或許在離別麵前，或許在不知道下次何時遇到之前，那種情感顯得太脆弱。但離別時，不管是親情、愛情、友情，都會擁有那種情感。
    那種情感，名字叫做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