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碧枝搖曳，水落泠泠，花開半夏，她聽得清的一切聲音，偶爾幾隻鳥兒婉轉，蟲兒鳴叫，都給她目前的世界添上了生機。
    這個世界，是她聽出來的。去掉了人世間的喧嘩，除去了紅塵中的悲歡，就隻有大自然純粹的聲音，所構成的世界，在她的耳邊回響。
    她享受在這個世界中，甚至沒有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她潛意識覺得那樣的聲音會破壞此處的寧靜。因此，在這裏她忘掉了自我。
    可再安寧的世界裏都有不和諧的聲音，就算此時沒有，也總會有響起來的一天。那個聲音，不，那些聲音是從石壁裏傳出來的，老師口裏的先祖的靈魂所居住的地方。
    此刻，那些竊竊私語打破了那個世界的靜謐，他們並不曉得，他們的聲音對旁人來說很是微弱，可在此時，卻在嫣然的耳邊放大，放大，甚至超過了“震耳欲聾”的範圍。
    “喲，又來了一個來測驗的了……”
    “不知道這個能不能產生共鳴……”
    “來測試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風屬性鬥氣麼，靈魂感知卻可以堪比煉藥師啊……”
    “資質不錯，可以得到我們的認可……”
    “嗯，那就差不多這樣定下來了吧……”
    “噓，再小聲一點，不然的話，這個小姑娘就要聾了……”
    “等等，她的靈魂裏麵，似乎有異常……”
    ……
    那些魔魘般的聲音久久縈繞，不知為何還久久不肯離去。嫣然忘掉自我這一點做得並不好，這從她感到冰冷的表現，就可以體現出來。她此刻感到有一雙雙陰冷的眼睛正看著自己，而一種冰冷的感覺正一寸寸撫上了她的皮膚，漸漸地滲入了骨髓，直到進入了靈魂。她不曉得先祖們是否在窺探她的靈魂，還是在測驗她其他的什麼東西，但這樣的感覺並不好受。這樣不好受的感覺不知持續了多久，隻是終於，那樣的寒氣從她體內抽出，盡管由於抽得太迅速，讓她有一種刺骨的痛。
    “小姑娘，恭喜你，得到了我們的認可，此刻，你將與生死門產生共鳴。”那似是一位和藹老人的聲音，聲音裏透出了一種不羈與豪放，那樣的聲音讓她感到舒服。“小姑娘，你可以收回你的鬥氣了，幾年後，進來這裏闖闖吧……”
    爾後發生了什麼，她也不知道，隻是等她遲遲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石門上已披上碧色的衣裳，她回過眸，發現自己的老師，雲韻，此刻正一臉焦急的看著自己。為了不讓她擔心，嫣然慢慢地擺出一個笑容，緩緩張口，卻發現如今，她說話都要耗費她多數體力，因此，她隻能一字一頓地說，“我，成，功，了。”
    然後雲韻說了什麼，她也不知道。隻是覺得眼前一花，便無力倒下去。她倒下去之前想雲韻說話的語氣肯定如同她平時那般，風輕雲淡的。但她看到了她焦急的眼神，那個眼神出賣了她。
    她的心中彌漫了一層暖意，畢竟對一個人這麼好到這個程度，或許挺常見。可要雲韻這樣對一個人好，便實屬罕見。就這樣想著，她閉了眼。也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之前那個先祖的聲音，“嗬嗬，小姑娘，好像忘了告訴你，你的靈魂不知為何，並不完整。”
    不完整的靈魂？
    她又想起那個悅耳的女聲常說的那句話，“你是，殘缺的。”
    原來，那句話的意思，是這樣啊……
    等到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的裝飾和自己的房間沒什麼兩樣，而且天不再是昏暗，站在她身旁也不是雲韻，而是小言。
    “醒啦。”小言笑吟吟地說道，她的手輕輕撫了撫嫣然的額頭，“看來隻是暈倒了，休息一下就行了。”
    嫣然蠕了蠕嘴巴，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把小言封住了嘴巴，“噓，別說話。你現在很虛弱，要好好休息喲。”
    “可是……”待小言將手放下的時候，嫣然說道，也是在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是那樣的有氣無力。
    “若是想要修煉的話，也需要好好恢複身體。宗主說，離三年已經過了好幾天，若是要強撐著去修煉，反而會浪費更多的時間。”小言繼續說道，“你隻睡了一夜啦，不用擔心。我去熬一碗湯給你喝，喝了會讓小姐你元氣滿滿的哦。”
    “就算是為了三年之約，小姐也要好好休息。”小言說道，然後便轉身離去。
    對於小言這種貼心的照顧，嫣然感到很溫暖。有時候她會感到很奇怪，像小言那種天賦的，怎麼會心甘情願去當個侍女呢？但不管如何，眼前的重要大事是三年之約，三年之約，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又過去了一年了。”一位藍衣翩翩的少年說道，那般俊朗的容顏，儒雅的氣質，以及掛在腰上的那把短刀，除了沉霄，還能是誰。“沒記錯的話，蕭家的測試又到了吧。不知道我家小表弟，成果如何。”
    說著，他邁進了蕭家的大門。蕭家的名望，雖然隻是加瑪帝國的二流實力，但也是烏塔城的大家族，對於家族的環境，自然是不會掉以輕心。一路走來，柳條依依，流水潺潺，芳草鮮美，花笑無言。這般美麗的風景，本是有許多人觀賞，可此時卻空無一人。
    “看來，沒記錯啊。”他笑道，說著，便向訓練場走去。
    巨大的青石訓練場，百千位少年少女佇立其間，他們的目光無不看向那塊黑石碑，臉色或是緊張，或是從容。畢竟，黑石碑所顯示的結果足以決定他們的命運。若是他們今天沒到達七段鬥之氣，他們便被定為不合格，從此被族人取消，而25歲之前不能成為一名鬥者，那麼他們就要被遣送到家族的各個企業。去做一些普通的工作。而想要被家族重新認可的機會，便是少中又少。
    想著，沉霄歎了一口氣，在這般弱肉強食的世界裏，也難怪人心會變得複雜。在場的所有少年少女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包括坐在黑石碑左邊，高台上的族長和長老。他也不介意，就像是看一場好戲般靠在牆邊，目光在人群中流轉。
    果然，他看到了那名黑衣少年，以前家族的天才，爾後淪為廢材——蕭炎。看他那淡定自若的神情，他便曉得蕭炎大概不再把家族測驗放在眼裏，而跟隨在蕭炎身邊的，依舊是那名青衣少女。她對蕭炎幾乎是寸步不離，估計，她的實力也不足擔憂。
    他感歎到，世間真是奇怪，那樣一個背景的少女，會迷戀上自家的小表弟。
    就在這樣沉思間，測驗開始了。
    測試員站在石碑旁，麵無表情地念名字。不少少年少女測完之後，都是一幅哭喪的表情。他看了看蕭炎和薰兒的反應，發現他們二人對這些同齡人沒有過多的關注，他也是能理解一些的，畢竟這其中不少同齡人雖然自己的實力不行，但他們都喜歡去嘲笑一些比自己差的，他們兩個想必是覺得這些人並不值得憐憫，隻是誰年幼的時候不犯個錯，而這些實力不足的人中，也有好幾個從不嘲笑別人，默默努力的。
    其實他也不憐憫他們，隻是覺得他們有手有腳，也付出過汗水，隻是沒取到成功而已，沒什麼好可憐的。
    有時候，可憐一個人反而是一種侮辱的行為。
    慢慢的，測試結束了。這次測驗最大的亮點，莫過於蕭炎和薰兒。蕭炎一年內從當初的三段鬥之氣，提升成了七段。而薰兒更是在15歲的時候，成為了一星鬥者。爾後是一些不及格的人對已經及格的人挑戰，挑戰成功也可以躍為及格的範圍，當然，這其中成功的，也是寥寥無幾。
    沉霄伸了個懶腰，覺得似乎也沒什麼好玩的，便悄悄退下了青石測試場。
    直至金黃在天邊染出了一條線，落日在西山上徘徊，他才看到蕭炎和薰兒一同漫步在花間，他走進蕭炎，向他們招了招手，笑道，“蕭炎表弟，好久不見了。”
    蕭炎兩眼微眯，最後終於從少年身上看到當年熟悉的影子，才說道，“原來是蕭宸表哥啊，你一走就走了那麼多年，搞得表弟我現在都差點不認得你了。”
    聞之，一旁的薰兒也說道，“蕭宸表哥好。”
    沉霄看了看這位青衣女子，她對自己的態度不冷不熱，似乎隻有跟蕭炎說話的時候，才會露出難得一見笑容。也罷，人家是那背景，自然傲氣得很，便隻是笑道，“是薰兒表妹吧？好久不見。”
    轉眼目光又重新投向了蕭炎，“你小子，行啊。虧我還記得你。說起來聽說一年前你隻是三段鬥之氣，怎麼一年中，怎麼連升四段。肯定很努力吧。”
    但是蕭炎的表情一僵，冷笑道，“別人都到自家門口來羞辱了，不努力行嗎？”
    “此話怎講？”沉霄問道，他看到蕭炎隨即沉默了，似乎不想講。而薰兒在一旁則是一挑眉，說道，“還不是一些鼠目寸光的女人，看到蕭炎哥哥實力大退，便登門來退親。總有一天，她會為這樣的決定後悔的。”
    “哦，原來是蕭炎表弟的未婚妻。說起來，她叫什麼名字來著？”沉霄問道，並沒有把話往心裏去，他覺得人家未婚妻也從來沒見過蕭炎一麵，來退婚自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那樣的女人看不上我蕭炎，我蕭炎還看不上她呢。我把她休了。”蕭炎冷冷地說，“看到別人實力大降，便來退婚的人，而且還是以權勢來退婚的人，讓父親丟臉的女人。也沒資格做我蕭家的妻子。”
    沉霄默默地汗顏，無力地再重複一次問題，“我是說，她叫什麼名字？”
    “蕭炎哥哥不願意提及她的名字，我來說吧。她叫納蘭嫣然。”薰兒說道。
    聽到了這個名字，沉霄訝然一驚。他想起了一年前那個少女，如同一朵盛開的梅花，看似柔弱偏偏又帶著一絲剛強。她麵對失敗的傲然，與她人相處的友好，還有在賞月時所流淌出來的柔情與美，與他們描述的納蘭嫣然截然不同。他自是對美醜的概念不深，眼前的青衣女子自是讓大家讚不絕口的美人，可在他的印象中，唯有自己的老師和那位賞月的女子才擔當得起這個稱號。
    “興許，人家隻是不服從自己的命運呢？”沉霄說道，他看到自己的表弟表妹微微一挑眉，似是不讚許他的說法。
    “不管怎麼樣，我要把自己曾經丟掉的臉麵來償還他。”蕭炎說道，一雙黑眸冷冷的，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也是在這個時候，沉霄才聽說了關於三年之約的事情，雖然蕭炎是自己的表弟，可他反而不希望那名少女輸，即使不一定是自己曾經見到的那位，即使她們兩個隻是重名，隻是巧合。
    可他沒記錯的話，自己見到的那名少女的服裝，似乎也是雲嵐宗的宗服……
    雲嵐宗內的嫣然得知了蕭炎恢複天賦的事實，但她不怎麼在意。畢竟蕭炎先前拉下了她太多，而在這一年內，進步的不隻是蕭炎。
    她從一年前的三星鬥者，提升到如今的八星。這樣的進步速度也很是不錯，她估摸在四五個月，她便可以突破鬥師。
    雲嵐宗的煉藥師古河最近也找到了一個藥方，可以直接提升實力。雲韻也為了尋找最後一味藥材，去了離雲嵐宗頗遠的魔獸山脈。她雖然覺得自己不必吃那麼多丹藥，也曾想過覺，但小言勸說她道，就算覺得不用吃丹藥也可以贏，不過有一個可以提升實力的機會，放在眼前誰會拒絕啊？隻要把握分寸，不要讓自己的鬥氣虛浮就行了。
    她覺得小言的話有道理，也不再拒絕了。而一年前沉霄送給自己的丹丸她也弄清楚了——十枚回氣散，在鬥氣耗盡的時候用，可以有效地補充鬥氣。
    但她平時也很少戰鬥，因此一年過去了，回氣散也沒用掉一顆。她偶爾外出的時候會帶上它，可她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突發狀況，作用也便體現不出來。
    而在得知蕭炎恢複天賦的時候，她想自己就不用跟一個廢材打，這樣的事實也是可喜可賀。雖然表麵上看她一點都不在意，但熟悉她的人還是看到了她抓緊了修煉的時間。
    不知不覺中又過去了半年多的時間，嫣然也如預料般，實力突破了鬥師。
    而此時，她就坐在雲嵐宗的懸崖邊一塊凸出的黑色岩石，正雙手結出修煉出的印結，閉目修行。隨著她的一呼一吸，身體的氣流形成了完美的循環，而每完成一個完美的交替間，周圍濃鬱的空氣滲出淡淡的青色氣流，盤旋在女子的周身，然後別煉化、收納…
    待到她修煉完成的時候，在一旁等候著的侍女才喃喃急忙恭聲道，“納蘭小姐，納蘭肅老爺子來雲嵐宗了，他說讓你去見他。”
    “父親，他來幹什麼？”少女優雅的一起身，一陣清風微微掠過，將她那月白色的長衫緊緊貼著她的身軀，露出了玲瓏有致的身材。
    她想了想，隨即，便知道了納蘭肅的目的。
    寬敞明亮的大廳中，一位麵色陰沉的中年人端著茶杯，麵露不耐之色。他現在非常煩躁，因為他幾乎是被自己的父親納蘭桀，用棍子趕上山。他想不明白究竟自己的女兒吃了什麼東西，竟然如此膽大包天，私自將老爺子定下的婚約給推了。也因為這個舉動，外麵盛傳著納蘭家毀約失信，這樣的閑言碎語都讓納蘭桀整日在家中暴跳如雷。
    納蘭肅在先前同樣不大讚同這個婚約，因為當初的蕭炎，幾乎是廢物的代名詞。而此刻後者所爆發的潛力，也重新讓他重視。可因為女兒這個舉動，他說不定會失去一個潛力無限的女婿，不免得感到十分悲哀。若是要讓蕭炎對納蘭家懷恨在心，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蕭炎成為一個鬥皇強者，時時敵視著納蘭家，他更是又怕又氣。不免得在雲嵐宗內發怒。
    偏偏嫣然就在他發怒的時候來，她清脆的聲音，忽然在大廳中響起。隨即出現在納蘭肅的眼前，對他甜甜地笑。
    納蘭肅看到他這般，內心的怒氣便有所收斂，但他還是冷哼道，“哼，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我以為你成為了雲韻的弟子後，就不知道什麼是納蘭家族了呢！”
    嫣然見他如此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旁邊的侍女揮揮手，將她遣出去。待她出去後，她便坐在了納蘭肅的旁邊，撒嬌道，“父親，一年多不見，你一來就訓斥嫣兒，等下次回去，我一定要告訴母親。”
    “回去，你還敢回去？你敢回去，看你爺爺敢不敢打斷你的腿。”納蘭肅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來此處的目的吧？”
    嫣然把玩著自己的一縷青絲，隨意地說道，“是為了我悔婚的事情吧？”
    納蘭肅看她這般模樣，頓時氣壞了，說道：“婚事是你爺爺當年親自允下的，是誰讓你去解除的？”
    嫣然有些不悅，反駁道，“那是我的婚事，我才不要按你們的意思嫁給誰。我的事，我做主！我不管是誰允下的，我隻知道如果按照約定，嫁過去的是我，不是爺爺！”
    納蘭肅見自己的女兒如此態度，氣瘋了。他並不相信自己女兒的說法，隻說她是因為覺得對方配不上她，可現在對方的實力恢複了，潛力不輸給她。而另一方麵，納蘭桀開口了，讓她必須去烏塔城道歉。
    她隻說對方恢複實力讓她感到很意外，至於讓她道歉，她隻有三個字回答，不！可！能！即便蕭炎不再是廢物。而她納蘭嫣然，也不可能嫁給他。
    兩個人就這樣爭執不下，你一言我一語，句句都是在反駁對方的話，而納蘭肅看得女兒的態度，被氣得吹胡子瞪眼，他的手掌上揚，就相對自己的女兒扇下去。
    也幸虧，葛葉來阻止。
    葛葉不愧是掌事，一言一語間，雖然消不得納蘭肅心中的怒意，可還是將他說服，讓他放棄了讓嫣然去道歉的念頭。最後納蘭肅隻是看著自己滿臉倔強的女兒，無奈地跺了跺腳，岔岔道：“算了，難得管你，到時候敗了，做別人暖被的侍女，可別說和我納蘭家有關係，我還丟不起這個人。”說罷，滿腔怒氣出了大廳。
    望著消失在視線盡頭的背影，兩人皆是無奈。對於蕭炎爬上來的事實，葛葉有些擔心，倒是當事人嫣然依舊是無所謂。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她倒是等著蕭炎，爬上了什麼等級。她輕輕笑道，“我納蘭嫣然，就在這裏等著你。有本事就如月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