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 莊生曉夢迷蝴蝶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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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花容月便精力充沛地出了穀,大灰狼難得的沒來攪局,心中就不免有些傷感。她忘性大,不記仇,如今心裏高興,就把昨夜發生的事忘了個大概,此時想的是不能與玩伴告別,且又不知歸期,難免抑鬱。在穀外等了一會兒,不見人來,便也作罷。搖身變做狐狸,上路了。
大灰狼與牡丹花精幽幽現身,淺夏笑道,“你猜她等的是不是你?”
“是又如何?”
“嗬嗬,那你不是該開開心心地現身,同她道別麼?”
“哼,送她去找另一個男人麼?我還沒那麼瀟灑!”
“何必動氣呢,你從來不是她心裏的那個人啊……”
“不必你來提醒!”
蒼蒲鎮不遠,出了玉關山,再翻過一個山頭,灰瓦白牆的小鎮便現在山腳下。花容月變作人形,桃色長裙罩月白輕紗,聘婷玉立,揀了條小徑下去那在夏日卻顯得蕭條陰霾的小鎮。鎮口搭了個丈高的瞭望台,有些粗陋,其上一人一鑼,花容月皺了皺眉,不知他們在防什麼。鎮不大,街道兩邊的攤販有些稀落,花容月卻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磚一瓦,暗忖這便是子墨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雖沒有花前穀的秀麗雅致,卻別有一番市井俗味,便有些好奇他住在何處了。
眼角覷見牆角邊有一白發老太坐在矮凳上,正對著通風口,皺紋滿布的盛著笑,顯然是極為滿意這處乘涼之地。花容月笑嘻嘻地走過去,在她耳邊叫道,“婆婆。”待老太看向自己,再道,“你曉不曉得鎮上姓玉的人家住在哪裏?”
“啥?魚?”老太咧開一口沒牙的嘴,聲音洪鍾一般,因為距離近,震得花容月耳鼓有些疼。
“不是魚,是玉。”花容月貼著她耳朵又說一遍,“那戶人家有個兒子叫玉子墨的。”
這回老太算是聽明白了,正開口準備回答呢,那邊走過了三個混混模樣的年輕男人,中間那人一挑下巴看著俏麗的花容月,砸吧砸吧了嘴,笑問,“小娘子,你同玉子墨是什麼關係呀?”
花容月見他笑得猥瑣,心下鄙夷,臉上卻仍掛著不鹹不淡的笑,胡謅道,“我是他的遠房表親。怎麼,你們認識他?”
那三人聽了對視一眼,麵上不屑,那人笑道,“那克星出生克死他娘,三歲又克死他爹,自小在收容所裏長大,十年前早死了,可沒聽說過他有什麼遠房表親。”說著便走近花容月幾步。
花容月心下憤然,冷下臉來,心道隻怕是你們欺侮得他,若不是遇著我這隻好心狐狸,也真要埋沒在那皚皚白雪裏,滋補了來年的春花。思及此,血氣上湧,見他三人品貌下流,定然不是什麼好人,不如幫子墨報個小仇,指尖便掐了一抹光。不料鎮口的銅鑼“咣咣咣”地敲響起來。
花容月一愣,指尖微光散去,那三人已是變了臉色,奪路而逃,街上小販行人也迅速往家中跑去。花容月不解地往鎮口看去,身邊老太起身過猛,一個踉蹌,叫她扶住。“婆婆,發生什麼事了?”
“馬,馬賊來啦。”老太顫顫巍巍,倒是想跑,無奈年老體弱,這麼一躊躇,鎮口那邊塵土飛揚,魚貫進來一隊人馬。為首那人褐衣短打,方臉濃眉,一雙鷹眼淩厲,倒不難看。他執著馬鞭的手一抬,身後幾十人的隊伍便停了,翻身下馬,開始搜刮民財。花容月把老太護在身後,看著他騎在馬背上走近,並不躲閃。那人見她一個妙齡弱女子,卻麵無懼色,不禁好奇。
“怎麼不跑啊?”
花容月輕哼一聲,“你是何人?”
那人咧嘴嗤笑,似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一句話來。“尖頭寨關同林。你呢?”
“玉關山花容月。”花容月也沒想隱瞞,大大方方地告訴。
“喲。”關同林濃眉一挑,傾下身來,“敢情咱倆兒還是鄰居,不如跟了我去,做那壓寨夫人。如何?”
花容月嬉笑一聲,“我翩翩一少女,誰要跟著你這為非作歹的老家夥呀。”
“你!”關同林額角一跳,大手一伸揪住她衣領,輕鬆把她提到自己眼前,“我可才二十七。”
“嘁……”花容月不懷好意地撇撇唇,“也好意思說。”
關同林眼神一擰,卻是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震天的,跟老太那句反問有的一拚。花容月聽了頭疼,手上使勁,撥開他揪著自己衣襟的手,退開幾步遠。關同林並不攔阻,“你這女人有趣得很,我請你去那尖頭寨做客,你去不?”
花容月一掃淩亂的街道和那些拍人門扉的男人,雖見他們並不傷人性命,幹的卻終歸不是什麼好事。“斂人錢財的強盜土匪窩,有什麼好去做客的。”身後老太拉了拉她衣袖,顯然擔心她會惹禍上身。花容月扭頭笑笑,笑容安撫。
“如今戰亂連連,強盜土匪也圖口飯吃。”關同林道,神色肅然。
花容月愣怔,戰亂連連?那子墨……會不會有危險?
關同林看她沉默不說話,以為她是認同了自己的話。當下大喜,隻道她年紀輕輕,卻沒有在生存都是個問題的前提下,還滿口子道德仁義,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喜歡。那邊分散的兄弟都集合回來,關同林濃眉一揚,想到她嫌棄他年老,便叫道,“花小姑娘,上馬吧。”
花容月看著朝她伸出的粗糙大手,正要開口拒絕,轉念一想此處既不是子墨留戀的地方,那她待著也實屬無益,不若去那尖頭寨瞧瞧,思量日後的去向。便將手放進那攤開的手掌中,由著關同林拉上馬背,坐在他身前,心下思緒萬千。她身後的關同林聞著自她身上發出的淡淡花香,神色微變,心神激蕩,一扯馬韁回轉頭。那批馬賊見老大馬上馱了個女人,紛紛吹起呼哨歡呼起哄。花容月懶得理會,眼角瞥見老太一臉愁容地望著自己,便俯下身道,“婆婆,我沒事,你快回家去罷。”
關同林呼喝一聲,一甩馬鞭,向寨子奔去。
原來尖頭寨聳立在那山尖兒上,故而得了這個名。幾十人的寨子,有些像老窩子村,花容月心念一動,憶起那段相伴的日子,神色間浮上一抹悲傷。自然沒被一直盯著她看的關同林放過。
“怎麼,嫌我的寨子小?”關同林心知她不是為此,卻故意這麼問。
花容月搖了搖頭,“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每個人都相互識得,不分彼此。”說這話時想起了那班婦人為玉子墨裹棉襖的場景,不禁抿嘴一笑。
關同林是頭一次見她笑,並不是什麼天香國色,笑起來卻明媚動人,好看的緊。正待開口,那邊跑過來一個人,對這突然多出的女子側目多看了幾眼,道:“當家的,午飯準備好了。”關同林“嗯”一聲,抓了花容月手腕便把她帶往飯堂。花容月素來與人為善,心中並不厭煩他,便也沒有掙脫他的手。
不多時便到了飯堂,堂設幾條長桌長凳,離地半尺的台上卻是一桌一椅,便是關同林的位置。堂下眾人大多已落座,今日未跟關同林下山的人見了花容月,無不訝異驚喜,站起身向關同林道賀,關同林濃眉一豎,厲聲說,“好好吃飯!”便攜了花容月走上台,已有眼尖的小弟添了凳子碗筷。
花容月在凳上坐下,一看桌上大魚大肉的,微皺了眉。六界除人界外,本不需進五穀雜食。她成精後也隻愛吃些果子花瓣,葷腥是半點不沾的。倒也知道不能拂了別人好意,便隻別開眼,隨口道,“你不同他們解釋麼?”
關同林正夾了一箸魚肉,細心挑著刺,也問得隨意,“解釋什麼?”
“他們見你帶我進來,都同你道喜。你不解釋?”
關同林笑笑,將魚肉放到她碗裏,“沒什麼好解釋的。”
花容月原本視線低垂,聞言抬頭看他,卻看到了碗裏的魚肉,“我不餓,你吃你的,不用為我張羅。”
關同林卻不高興了,“怎麼,嫌我地方髒,吃了招病啊?”
花容月見他盛氣淩人的,心下不爽,“我說了不餓就是不餓,你這樣想,真不知是看低了你自己,還是看不起我。”
此言一出,堵得關同林無話可說,悶頭扒了幾口大米飯,筷子一伸向花容月的碗,將那魚肉放進自個兒嘴裏,嚼得不亦樂乎。花容月見了,便想這人還是挺有趣的。“你先前是做什麼的?”
關同林咀嚼的動作一頓,沒想到她會問一個與適才那話題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倒也老實答道,“當過小乞丐,幹過苦力,也替妓院酒樓做過打手。後來世道一亂,上山做了好漢。”
仗著別人勢微去搶人家的東西,這也不算好漢呀。花容月心道,卻是問,“你爹娘呢?”
“無父無母。”關同林答得幹脆,並不以此為傷。
花容月聽了又傷感起來,手指無意識地絞弄著裙帶,“我這次出來是為了找個人,他也同你一樣無父無母。”
“找人?什麼人?”關同林悶聲道。
“是個兒時的玩伴。”想了想,花容月這麼回答。
關同林點點頭,心想不是情郎就好,適才的抑鬱一掃而空,想她一個妙齡少女孤身一人出來,那玩伴定是重要的很,便問,“你那玩伴有什麼特征?我沒準見過。”
“他……”花容月歪了頭,記憶中的少年眉目朗朗如空中皓月,“長得很好看。”
關同林聞言嗤笑一聲,“這算什麼特征。”
花容月挫敗,“他沒啥特征,十年前被一位老伯伯帶走。”
關同林假意長歎一聲,“唉,看來我是幫不了你了。”
花容月撇撇唇,我也沒想你能幫我呀。無意在此事上糾結,花容月又換了個話題,“你在鎮上說如今戰亂連連,是怎麼一回事?”
關同林詫異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花容月一愣,扯了個半真不假的謊,“我久居深山,對外頭的事不太了解。”
關同林便想起她介紹自己時說了“玉關山花容月”,隻道她是逗逗自己,沒想到還真是住在那玉關山裏,心下不免多了幾分好奇疑惑,倒也不甚在意。“這本是大炎的天下,五年前冒出個自立為乾王的人,打著順應天命的旗號,攻城略地,中原近半已入他囊中。”
“嘖。”花容月感歎一句,揀了個重點,“順應天命?”
“我也是聽說書人說的。”關同林沒啥興致,他一個鄉野莽夫,世道亂了,反而有了一條生路。夾了塊雞丁,挑眉,“你真不吃?”
花容月搖搖頭,“你繼續說。”
關同林哼哼一聲,“炎朝兩百年的基業,五代皇帝,到了這第六代,荒淫無度,坐吃山空,民怨頗多,所以那乾王是順應天命。”
花容月點點頭,支頤望向堂外,現出慵懶的神色來,又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過頭來看著關同林,“那玉關山與這尖頭寨,算是誰的領地?”
“仍是大炎的。”關同林答道,看著碗裏不見少去的飯,搖頭苦笑,光顧著同她說話,飯也吃不上了。下麵的弟兄已經散了不少。花容月一直看著他,自然猜到他在想些什麼,歉然道,“我去外麵走走,你好好吃飯吧。”說完便兀自起身離去。關同林也不阻攔,看一眼她離去的背影後,便埋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