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殊不信來生，他本不是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的。
    山麓之中，兩峰挾峙，林木聳秀由來，深山古寺，雲煙萬狀。拾階而上，兩旁綠樹成蔭，老樹古藤，虯結纏繞。
    他駐足看著絡繹不絕的虔誠信徒，臉上是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平靜。
    不求救贖，漫天佛陀，他皆不信。但，他看著這些與他擦身而過的人，眼底卻隱隱有著一些羨慕。
    隻有從未真正絕望過，真正的困無人助，傷無人護，像是被這個世界所不容過，才會明白，隻有自己，才是唯一的依靠。
    漫天神佛，要解救的人太多，看不到他這麼個微渺的人，何況，若是他信佛，死後，也必定是要下地獄的。
    想及此，六殊的臉上隱隱有些嘲然。
    他的前半生，就已經在地獄中度過，不想在死後，再經曆一場
    大雄寶殿，香火鼎盛，濃重的香燭味讓一向喜歡清淡的他，低斂了神色。
    他沒有進門，過往的僧侶見禮，讓人驚訝的是，六殊竟然會規規矩矩地回了禮。
    “施主，請隨我來。”
    六殊看著出現在麵前的一身素衣的小沙彌，也沒有好奇，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卻在轉身時將目光第一次停留在屋簷高聳的佛寺內，香煙繚繞的釋迦摩尼像模糊了他悲憫的神色，卻依舊給人慈悲寬和，普度眾生的感覺。
    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類似於諷刺的神色，雖然不過一瞬，卻也是確確實實，不可否認。
    靜等在一邊的小沙彌低吟了一句佛號。
    “阿彌陀佛。”
    “小師傅，請帶路。”
    沙彌執佛禮，抬手示意他跟上。
    六殊跟在他的身後，恍恍惚惚地想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眉梢微微揚起，若是真的靈驗，那西天雷音寺中，還容不容得下這麼多的佛。
    曲徑通幽，在此刻世間難見的桃花依舊在枝頭繾綣，次第開放。六殊剛穿過一個回廊就和它們撲麵相遇。
    淺淡的粉色隨風飄零，而彙聚在枝頭的，卻是一副有些濃烈淒厲的色彩。
    桃花太過寂寞，隻在春日裏綻放，也隻為有情人吐露新蕊，將生命中的豔麗彙聚在綻放的片刻，隨後，便是傾盡芳華的決然調零。
    六殊忽然記起了秦隸在北漠時，躺在床上抱怨要來不及趕回江南看初綻的桃花美景，由能記起他當時有些造作的後悔，卻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當時心中，其實也是有些無可奈何的落拓。
    沒想到，初綻的桃花景象，沒有看到，卻在這一角，突然撞見了這還不願離去，流連在人世間的春色。
    伸手撚去突然落在他唇上的花瓣，六殊跟上了沙彌的步伐，匆匆離開。
    越留越久，那種猶如發酵一般的心事就越發的不想再去接觸，最最好的是能全然忘記，但，還是不甘心，再酸澀，也隻能咬牙忍著，對他來說，這些，甚至早就習慣了。有些像第一次，刀劍割破咽喉時，對方毫不怨恨的神色。
    就像是獻祭一樣，一種他從不理解也不願去理解的心甘情願。就像是曾經他做過的一樣，隻要自己一遍一遍重複告誡，你隻要握著手中的刀，隻要自己能活下去，其他的，都是必須要忘掉的，那些都是能蠱惑人心，讓人萬劫不複的毒，一沾身，便是剜心剔骨的疼，磨不去，忍不了，隻能一點點看著自己變得體無完膚，無藥可醫，無人可救，卻依舊，甘心情願，換一句，不悔。
    六殊看著他停步，見他頜首合掌。
    “施主，他在裏麵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