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五十章秘密
    曼兒坐在河邊發呆，一隻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頭。對於突如其來的碰觸，曼兒倒吸一口涼氣，本能的打開了那隻手。“啪”的一聲，脆響在細流涓涓的水邊格外清晰。
    四目相對中寫滿了驚愕。曼兒驚愕來者竟是藍曦，藍曦則驚愕曼兒過激的反應。兩人都微微愣了一瞬，藍曦俊俏的麵龐上突然帶起一絲不好意思的笑“是不是嚇到你了？”即使是帶著笑容，她的麵色卻依舊慘白，看上去疲憊不已。
    城甫離去的事，於她而言，太過沉重了。
    曼兒明白。
    “也不是……”她輕輕拉住了藍曦冰涼的手，冷的徹骨。曼兒自然明白，當年羽人離開時，自己的狀態也不比她好幾分“有些意外罷了。”莞爾一笑岔開了話題“師姐有事嗎？”
    “蠱王要見你。”
    藍曦隻送她到路口，魑魅魍魎已經恭候在那裏了。蠱園的規矩曼兒不是不知道，所以當藍曦說要離開時，她也沒多挽留。
    此後她便一直安靜的跟著魑魅魍魎。她們帶她走的是條她以前從未過的路。曼兒隱隱覺著心中忐忑，但或許因為要見的是蠱王，所以也沒多想。
    路的盡頭是一間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竹屋，竹子的顏色已經枯黃發烏了，遠遠望去，倒也值的上“破敗不堪”這個詞。
    伴著“吱呀呀”的老化聲，魑小心推開了搖搖欲墜的大門。
    “請。”她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看樣子是並不打算進去。直到曼兒走近門口，魑才轉身走下竹階。
    曼兒不解的看了看竹樓下排成一列的魑魅魍魎，又看了看屋門內黑洞洞的廳堂。適應了正午光明的眼睛一時無法讀懂掩在黑暗中的秘密，朦朦朧朧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進來。”她聽到有人說，是蠱王的聲音。
    曼兒這才放心大膽的走了進去。
    屋子中有五級向下延伸的台階，曼兒沒看到，險些摔下去。待到琉璃美目漸漸適應了這兒的光線後才發現，這兒不過是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苗居，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太過殘破了。
    蠱王此時正襟危坐在一把太師椅上。
    “師父……”
    “我的脾性你也知道，廢話就不多說了”蠱王的目光中閃爍著些許曼兒難以理解的光澤“我可以告訴你開啟金蠶蠱的方法。”
    曼兒心頭猛的一顫，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極力掩藏了臉上的慌張“……曼兒不知您在說什麼……”
    蠱王淺淺一彎唇角，指了指曼兒白皙脖頸上露出的一條金色弧線“我認得，金蠶蠱，就懸在你頸間。”
    曼兒被她咄咄言辭逼的一時語塞，匆匆捂住脖間懸著的項鏈，目光躲閃“不……這是……”
    蠱王突然哈哈笑了“我送給你母親的東西，怎麼會不知。”她站起身來，表情慈祥的拉起曼兒的手，麵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輕拍了拍“想聽嗎？”
    “聽什麼？”
    “聽你不惜千裏迢迢來此想尋找的答案。”
    曼兒想抽走，卻無奈突然被蠱王用力攥住了。她竟……什麼都知道……到底是瞞不過這位睿智的老人。既如此……曼兒四處躲閃的目光也不再猶豫，點點頭“我想聽。”
    一切要回到二十年前。
    蠱王名叫默裏婭，曾經人們都稱她茉莉。
    茉莉是自己母親和城甫母親的師父。茉莉一共有三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是曼兒的母親夏久曼，一個是城甫的母親慕青衣，還有一則是後來人們幾乎緘口不提的魯提斯。她們自幼便跟著茉莉學習巫蠱之術，而且頗有天賦。
    至於械塚那邊，械塚的首領有兩個兒子。哥哥何澈，聰明大度，弟弟何曲，英俊溫柔。
    一次意外，也算是機緣巧合，何澈遇見了夏久曼。隻一麵，何澈便深深愛上了那個機智靈巧的女子。
    蠱園和械塚原本是苗疆水火不相容的兩大勢力，卻不想蠱王最青睞的弟子竟然和械塚首領最疼愛的兒子相愛了。
    雖然兩方也試圖百般阻撓他們，可到底是沒有擊碎他們堅貞不渝的傾心愛慕。
    蠱園眾位弟子中，茉莉向來最喜歡嬌巧倔強的夏久曼。為了讓她得到幸福，茉莉最終和械塚首領達成了協議。茉莉下令解散了蠱園，歸隱山林。而相應的，何澈也放棄了繼承械塚首領之位的資格。
    茉莉手中有三件此生所得的極其罕見的至寶，那就是三件帝王蠱。金蠶蠱、雙頭靈蛇蠱和七彩蜈蚣蠱。茉莉在歸隱之前將手中的三件寶貝分別送給三位徒弟，讓她們自立門派。而在分蠱的時候，茉莉考慮到了魯提斯的過盈才能和好勝心，決議將第三蠱交給她，也就是七彩蜈蚣蠱。而將第一蠱金蠶蠱和第二蠱雙頭靈蛇蠱分別給了曼兒的母親夏久曼和慕青衣。卻不想因此而種下了恨種。
    說道這裏，蠱王低低歎口氣“當時若是狠下心阻止他們，就不會發生後來的慘劇了。”
    本以為一切都向著最美好的方向發展，可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何曲的存在。沒有人知道，英俊溫柔，讓眾多苗家女子傾心的何曲最最珍愛的人竟是哥哥何澈。
    何曲曾試圖表達心意勸阻何澈放棄夏久曼，卻被何澈當做不舍的兄弟情，笑說著“放心吧，我會常常回來看你的。”
    為了夏久曼，何澈不惜脫離了家族，放棄了械塚。何曲心痛欲絕卻無處可宣。
    當許多看似無關的小事交纏在一起時，事態便會變的一發不可收拾。
    魯提斯與何曲陰差陽錯的相遇了。魯提斯愛上了英俊曾經溫柔現今冷酷的何曲，可是在何曲心中，魯提斯的愛慕不過是他用來報複夏久曼的工具。
    他們周密的策劃了一場複仇行動。若是一切按照他們的計劃進行，便也沒什麼了。何曲想殺死的人隻有夏久曼而已。可是為了保護夏久曼，何澈死了。
    肝腸寸斷的何曲失手殺死了魯提斯。
    令人想不到的是，魯提斯用來殺何澈的竟是七彩蜈蚣，失去寄主的帝王蠱暴走了，最終造成了曼兒和城甫兩家的滅門慘案，也造成成千上萬的無辜生命一命嗚呼。
    曼兒的母親不忍看著更多的生命卷入這場蠱戰中，便向金蠶蠱訂下契約，封印了七彩蜈蚣。而曼兒的母親本來就身受重傷，再加上金蠶蠱的契約……她帶著曼兒躲進了蠱毒蔓延的較慢的藥洞中，直到後來被羽人找到。
    而至於羽人為何會出現——
    夏久曼照料了羽人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後來受傷的羽人被從天而降的家仆找到，仆人帶著羽人離開了夏久曼。結果在途中仆人被羽人的哥哥言脈所殺。
    那時的言脈已經登基為王。
    言脈曾無限鄙夷的看著失去雙目又失去雙翼的羽人“嗬。反正你也是廢人一個，念你我血緣之親，留你一命。”
    傷心欲絕的羽人養好傷後決議回來找夏久曼，結果卻遇到了苗疆在蠱戰之後的一片蕭條景象，他心知不妙，便四下尋找夏久曼的下落，後來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找到了，那時的夏久曼已是命懸一線，她將繈褓中的曼兒托付給羽人之後便歸西了。
    而何曲因為哥哥的逝去結下了心結，悲悔交加，最終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自盡了。
    械塚的首領一夜之間失去兩個兒子，起因竟是夏久曼，他從此更加更加憎恨蠱術。
    為了擺平蠱毒對苗疆的影響，茉莉被迫重建了蠱園。可是械塚和蠱園的關係卻再也沒有挽救的可能，甚至連從前那勢不兩立的形式也無法回去了。
    說到這裏，老者的目光已是凝重不已，她指指眼下這間屋子“這裏便是曾經迷翠山莊的所在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她還告訴了曼兒金蠶蠱的開啟方法“你的確很有天賦，甚至超越了你的母親。我雖不知你這些年是如何過的，但相信你生活的一定很幸福。”
    聽到幸福二字，曼兒不由自主便想起了羽人，一想那個溫柔可靠的人便不覺淺淺笑了“確實。”
    “所以，我決定，現在由你來繼承這最危險的東西。”蠱王用力將曼兒的手握成拳。
    雖然五指間緊緊攥住的隻是空氣，卻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沉重責任。
    那夜回去，曼兒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很久都睡不著。終於還是起身下床披上外衣推門出去了。點足輕盈的躍起，優雅的落在屋頂上，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了。抬頭望望懸在空中的迷離的月，撐著下巴發起呆來。苗疆的月色總是帶著薄薄的霧氣的，不如以往在九天看到的清朗。
    她還是會常常想起羽人，想起那個百般嗬護自己的人，想起那個溫柔的人，想起了那個最終造就她成為九天之子的人……不過是個不稱職的九天之子罷了……想起這麼多年和他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想起他淡紫色的發絲，想起他反複近在咫尺的笑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抓，恍恍清醒過來的眸子卻隻看得的到連星星都沒有的夜空，黑漆漆的掛著個慘兮兮的小月牙……苦苦一笑，不禁緊緊的抱住了自己。
    驀地目光落到了手腕上的傷，從一道細如蠶絲的傷痕周圍擴散出一片拳頭大小的淤紅。曼兒微微一愣，突然便想起了城甫。那個不惜身中劇毒也要為自己轉毒的人……明明是和自己一樣的體製……還真是愛逞強……突然又想起了藍曦說他雖任性霸道，卻是個喜歡擺弄花花草草的人……原來你沒那麼壞……藍曦還說了，你曾說，或許當年自己沒有死在那次蠱戰中，就是為了等到如今與你相遇……
    然後倏的就將臉埋在了手臂間。
    對不起，不了解你對不起，誤會你了對不起，傷害你了對不起……
    ……不要原諒我，即使被原諒了，始終在曼兒心中的那個人，也未曾改變過。
    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依舊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