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四十八章夢魘
    因為城甫的事，整項活動被迫提前結束了。所有的弟子都被喚回了蠱園。老者儀態端莊的站在自己屋門外，麵色凝重的環視著幾節石階下一臉茫然的弟子們，深吸一口氣“城甫失蹤了。”
    曼兒躲在屋內，房間裏沉重的陰霾將她深深吞沒，她下意識的抱緊了自己。
    召開這次大會前，蠱王曾望著丟魂似的曼兒格外嚴肅的叮囑一句“你呆在我這裏，不管外麵發生什麼都絕對不要出來，也不要出聲。”
    此刻，她就聽話的站在門後，隻一扇薄薄的黒木板看似完美的隔開了兩個世界。可事實卻是，外麵每一人的每一言，她都聽的清晰。
    “師父，城甫師兄怎麼失蹤的？”
    “師父，曼兒呢？”
    “師父，城甫師兄在哪裏失蹤的？”
    “師父，城甫師兄是不是遇到械塚的人了？”
    ……
    本以為自己是討厭他的，囉嗦，多事，任性，不學無數，可是好奇怪……她貼在門脊上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她死死咬著的唇已經略略發紫，淚水卻還是不受控的順著她略顯蒼白的麵龐悄然滑落。她強忍住了嗚咽的聲音，圓潤的指甲用力摳進門扉，從指間傳來的陣陣刺痛也掩不住心中高如山的內疚。
    蠱王到底是英明的。倘若現在的她不是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裏，而是在人群聚集的門外，她真不知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更不知該如何麵對那麼多雙仰慕他、信任他的目光。
    任何有關城甫的言辭都足以讓她崩潰，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真的好奇怪……
    她明明該是很討厭很討厭，討厭到恨他的才對……
    “現在最要緊的是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他。”蠱王威嚴的聲音格外有穿透力，台下一片嘩然，大家似乎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四人一組立刻行動，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蠱王驟然提高的聲調然曼兒一陣驚顫。
    消息……
    已經沒有什麼好消息了。
    “啪嗒”一聲，屋門被打開了。突然失去支撐的女子雙腿一軟向外踉蹌一步險些摔倒。
    “你還好麼？”蠱王並沒有扶她，微微傾斜著目光，是責備。
    “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
    “死在了沉默崖下。”
    “你說過。”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讓大家去找。”那是她自打來到蠱園後第一次失態的撲向蠱王一把緊緊攥住了他的雙臂“告訴大家不就好了！”
    蠱王的神色，是漠然而不屑的，不急不緩的推開了曼兒的手“我若說他死了，同為一組的你卻活著，你以為她們會放過你嗎？”
    一句話問的她啞然，半晌，她才用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說了句“對不起。”
    蠱王半晌沒有說話，突然低低歎口氣“在她們回來前趕快把自己收拾幹淨。如果有人問起城甫的事情就全裝不知道。”
    “可是……”
    “不想死就照我說的做！”蠱王的突然厲喝將曼兒口中的可是生生塞了回去。似乎是意思到自己的失言，她移開目光語氣略略緩和了些又補充一句“好了，我帶你回去。”
    曼兒踉蹌著步子被蠱王扶到了床上。
    “我不……”曼兒掙紮著不肯躺下，剛想說什麼，卻被蠱王不由分說的按在了床上“別逞強了，好好睡一覺吧，我看著你。”
    “可是……”
    “什麼都別想了”蠱王輕輕拍拍她的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別把自己熬垮了。”
    曼兒的神色漸漸軟下來，蠱王的一句話像是赦令似的。她一連幾天因為恐懼而持續緊繃的肌肉漸漸放鬆下來，盡然連骨頭都酥軟著痛。
    整個人全然無力的陷進鬆軟的床鋪中，意識漸次飄忽“城甫，對不起……”伴著一聲低似夢囈般的言予，美麗的女子沉沉合上了雙眼。
    她這幾天一直睡不安穩，眼下盡是暗淤的黑色。蠱王看在眼裏，心裏清楚似明鏡般。凡是有良知之人，都不會輕易從“城甫因自己而死”這樣的陰霾中走出來。內疚、懺悔帶著自責交錯著折磨身心。這樣的不堪，她也曾經曆過。
    蠱王輕輕撫了撫她的長發，女子即使在睡夢中似乎也並不安穩，雙眉緊蹙，時不時還會發出小貓似的痛苦的嗚咽。蠱王小心舒展開她緊鎖的眉頭，幽深的眸子不覺又凝視她半晌，眉梢眼角，還真是像的不得了。當年她的母親夏久曼已經算的上蠱園中數一數二的美女了，可是曼兒有著一張比她更加精致百倍的麵龐。
    真是青出於藍。夏久曼若是有知，黃泉下也會含笑吧。隻是可惜了城甫。想到這裏，蠱王深深吸口氣，在她深深皺紋中方才浮起來的笑容又沉沉的隱了下去。
    起身離去，門扉掩合的聲音在靜謐的正午時分幾乎為不可聞“怪不得你，都是命。”蠱王微微仰頭望天的模樣讓她的言語變的格外意味深長。
    幾天後有人在懸崖下找到了他的屍骨，那明明健碩的身子卻已被毒蟲噬的隻剩一堆白骨了。唯獨從他懸在脖頸間、片刻不離身的鏈子才辨的出是他。
    曼兒呆呆望著被抬回來的一具森森白骨突然不知所措了，骷髏微微張開的下頜骨，像笑容。明明恐怖不堪言，她卻莫名覺著悲傷。
    那人走之前曾笑著對她說——
    那我再救你一回好了……名門之後的體製雖然可以抵抗部分蠱毒，但代價卻是對原毒液幾乎毫無抵抗力……
    曾害你墜下懸崖，真是對不起。
    你曾說如果我從這兒跳下去，來世你就愛我，說話要算數。
    藍曦跪在他身邊哭泣，撕心裂肺的聲音撕扯著耳膜讓她心頭不由的一陣陣的抽痛。
    淚水不知何時模糊了雙眼，曼兒微微仰起頭，深吸一口氣，到底沒有讓它落下來。蠱王說了，不想死，就算是裝，也要裝到最後，城甫為何會死，你不知道，城甫的死，和你無關，名門之後，械塚，原毒什麼的，你從未聽說過……若是露餡了，你就是眾矢之的，到時候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如今的她，麵對的是幾乎全部傾心於他的她們，安靜的環視一圈，最終將視線留在了藍曦身上，微微鎖眉，滿目心疼“師姐……”她俯身。
    “曼兒……”藍曦突然轉身撲在曼兒身上，過大的衝力險些將她撲倒，曼兒緊緊抱住她，她將頭深深埋在她肩上。
    曼兒手中被塞進來了什麼東西，帶著體溫，暖而硬。
    “這……”
    後來聽藍曦說，這就是那條城甫片刻不離身的鏈子，是他母親的遺物。曼兒細細打量一番，她從未見過，也從未聽他提起過。鏈子的中心欠著一條活靈活現的蛇，那蛇吐著信子的模樣生動的仿佛生活了一般。曼兒愣愣的望著那條鏈子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心寒。
    藍曦拜托曼兒將鏈子交給蠱王。
    廳堂中，蠱王看看她，再看看她手中的鏈子，緩緩走近她，卻並未接過，而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可知這是用什麼做成的嗎？”
    曼兒搖搖頭。蠱王低低歎口氣“是人皮。”
    曼兒無神的雙目中驀地閃過一絲驚悚。
    “按照蠱家的規矩，孩子在滿月的時就該為他刺青。隻是城甫剛出生時身體並不強健，所以為了給他祈福，她的母親便為他選擇了人皮刺青。”
    曼兒忽的瞪大雙眼，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的重複一遍“人皮刺青？”
    “就是從孩子的身上取下一塊活皮，然後在留下的傷口上覆蓋墨跡，而這塊活皮隻要他隨身佩戴，便會一直保佑他……”說到保佑兩個字，老者突然低下了尾音。即使做了那麼多的努力，有些劫難卻還是無可避免的。
    曼兒安靜的聽著老者低沉著語氣緩緩的說，一字一句仿佛釘子般敲在心裏。而她隻能不斷的握緊那條鏈子不住的顫抖。
    老者溫柔拍了拍她的後背“城甫他，真的很喜歡你。”
    曼兒不知所措的望著她。
    她卻移開了目光“能為了別人舍命的人，除了摯愛，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呢？”
    曼兒低頭看著手中的人皮刺青項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