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苗疆篇  中卷第四十七章 挽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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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卷第四十七章挽歌
    城甫之獨白
    我曾遇見過這世上最美麗的女子,她笑起來像一千朵木槿花同時盛開,跑起來像長了翅膀的天使,翩翩起舞時仿佛深愛月神的王蓮仙子。
    可是……
    仙子愛的是月神,我卻愛上了她。
    初次見你時,你一身男子裝扮,瘦小的身子讓我一度鄙夷你。
    我視你為敵,將你打下山崖。
    可就在那一瞬,和風掀起了你的鬥紗,
    你的麵容便這麼毫無預兆的出現在我麵前。
    傾城之顏。
    我混沌的腦海中想不出更加適合你的詞彙。
    那一眼,便是注定了一生的劫,不複。
    我想,世上是沒有比你更美之人、之物、甚至,之神了。
    再見你時,你莞爾,用清澈到透明的聲音對我說“大師兄。”
    我愣愣的看著你笑靨如花。
    我不讀佛,不知空的理,我隻知,在見到你的那一瞬,我相信了緣。
    或許,是注定了一生為你。
    為你生死,為你得失。
    我是你在這裏見到的第一人,而你是讓我心旌動搖的第一人。
    我不知後來會如何,但我堅信不疑,上天將你賜予在我麵前,是要我珍惜你。
    戴麵具的人,都是溫柔的。
    因為他們會小心翼翼的藏起這個殘破不堪世界的殘忍。
    我常常揪心於你的不忍,不忍殺生,不忍食葷,甚至不忍碾碎一縷花魂。
    可是這樣的你,怎麼忍心殺死自己。
    你說你從未刻意冰冷,可是冰雪為何雕砌了你的靈魂。
    你的親和是假,你眼底一閃而過的抗拒才是真。
    我的親和是假,我眼底久久深藏的傷痛才是真。
    你是,我亦如是。
    我想,我是恨蠱的。
    你說你知道……
    其實,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它,我變成了孤兒,我流浪了三年。
    獨自一個人,三年。
    不長不短,卻足夠毀滅一個孩子的童年。
    是的,我沒有童年。
    如今,那些關於父母的記憶早已飄搖如水中浮萍。
    她抱著我。
    他高高舉起我。
    她對我笑。
    他喂我吃軟糕……
    全部,在那個夜晚結束了。
    像遊戲那般,輕而易舉的,被結束了。
    淒厲的詛咒隨風飄過。
    母親最後一次抱了我,溫暖的仿佛置身於無水之境,
    在團團炙熱中,幹枯、沙積、風化,然後散為黃塵。
    她彎起柔軟的唇,
    笑,
    像掠過冰層和煦的風,卻吹走了一夏的溫存。
    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為了救我,
    她死了。
    未閉的雙眼漸次黯淡。
    在她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我的臉。
    不是恐懼,不是絕望,隻是久久望著她,無神的望著她,雙目陰灰的像她已死的眸。
    很久很久以後,我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形容當時場景的詞——
    哀莫大於心死。
    是的,那時的我,哀莫大於心死。
    在僅僅三歲的那個夏天。
    滿身潰爛的傷口,玄黑的麵色,幾乎瞪出眼眶的雙眸,漆黑似夜。
    這是於她,最後一麵。
    那晚的月,是染著血的,紅而美麗,嬌豔的觸目驚心。
    幹在她身上的血,卻烏的惡心。
    我忘記了哭,隻是呆呆望著她美麗的麵龐漸漸化為一灘膿水。
    寶石般的眼,看不清上天的捉弄,
    泉水般的心,抵不過命運的殘忍。
    回過神來已是旭日東升。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陽光這般美好,豔媚的讓人眼花。
    低頭映入眼簾的卻隻有具具白骨和滿地散發著臭味的膿水。
    昨夜的噩夢,原來,不是夢。
    很多很多年後,當我看到你琉璃般的黑眸,不知為何竟忽的想起了當年的事。
    明明已經過去很久很久,明明已經遺忘很久很久。
    可是你的眼中,有著和她相仿的斷然。
    斷根斷念,斷到心灰意冷。
    我不知自己是怎麼踉蹌出迷翠山莊的。
    步履蹣跚的走過幾間山寨,他們不敢收我。
    恐懼、厭惡、無情和冷漠,
    我是蠱師的兒子,
    是邪惡的蠱師的兒子。
    村民們說我是惡魔。
    滿身散發著不祥之氣的惡魔。
    不會哭不會笑,甚至,不會說話。
    是的,我失語了。
    雨林沒有冬天,可為什麼,我會冷?
    錯覺……是錯覺吧……
    孤零零的秋千伴著孤零零的我,
    那時的我尚且不懂寂寞,可是我想……
    寂寞大概就是看著別人奔跑,看著別人歡笑,
    而我,隻能看著。
    看著……
    有些事情,越是想忘,記憶卻越是不讓你忘。
    白天可以安靜的張著雙眼看太陽東升西落,
    當黑夜來臨,晦澀的斷章便一遍遍重複著上演。
    夢魘。
    夜夜夢魘。
    時而是她幹淨的笑“我的孩子,你真像你爸爸。”
    然後旁邊那個淳樸的人便看著我憨厚的笑。
    時而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快跑——!”
    那時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吧。
    我驚醒過來,簡陋的屋子裏濕氣很重,到處都是發黴的味道。
    就像那段腐爛在腦海中的記憶。
    太久了,一天恍如一世。
    阿鼻地獄也不過如此。
    淚凝在眼角,久久落不下來。
    我不想哭。
    眼淚是什麼?什麼也不是。
    換不回一頓熱飯,換不回一彎笑靨,更加換不回一顆依舊牽掛你的心……
    陰森森的現實早已赤裸裸的向我證明:
    幻想,不過鏡花水月而已……
    而已。
    從殘破不堪的屋頂,可以看到漫天繁星。
    我不明白。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會是我……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
    蠱王來了。
    慈祥的老人拄著根枯木手杖,
    “咚咚”的脆響驚醒了我的噩夢。
    她伸手遞給我一塊糖,
    我無神的望著她,
    她隻是慈祥的笑,
    在那笑容中,我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小手牽上大手,
    她蒼老的手掌微微艱澀,
    可我卻難得的笑了,
    很開心,
    很開心。
    我想,她就是那個可以代替曾經夜夜溫柔抱著我的母親,繼續愛我的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
    我張口,卻依舊發不出一個聲音來。
    “城甫。”她卻依舊對我慈祥的笑“你的名字就叫城甫好了。”
    我茫然的點頭,聽她低低喃喃“胸有城府,希望你不會像你母親那樣。”
    學蠱的人,都有著悲傷的命運。
    她深知,
    我更加,更加深知。
    我恨蠱,恨到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地步。
    可是……我到底來到了蠱園,
    陰差陽錯的。
    五歲那一年,我認識了魑魅魍魎,
    她們其中最小的魎,隻有四歲,矮我半個頭,模樣可愛極了。
    八歲那一年,我認識了藍曦。
    當時的她,十二歲,亭亭,已是玉立女子。
    七聖池中七聖石壘起的七聖山前,
    她舀起一瓢清水遞給我。
    我低頭,看到水中倒映著的那張稚嫩的臉上漸漸有了屬於男子漢的線條。
    好喝嗎,她莞爾,聽蠱王說可以治病。
    沒用的……這裏蠱王早帶我來過了,沒用的。
    我說,藍曦……
    藍曦……
    我說,藍曦……
    四目錯愕,水瓢自我手中滑落,摔在水麵上“叮咚”直響。
    我說話了,是的,我說話了。
    她抱著我,大笑著哭成了淚人。
    明媚月下,悄然略過一道彩虹,
    很久以前就聽說過,月虹,是祥瑞。
    斑斕的彩光濺射進我墨玉的眸子中,
    我想那是我蒼白生命中,第一次被染上了彩的顏色。
    十七歲那年,我遇到了白雲,
    一個麵龐稚嫩,眼神淡漠,卻不及我心髒高的女孩。
    暖暖陽光下,她站的筆直,就像永遠不融的冰山般。
    我微微失神的望著她,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我笑著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卻隻是倔強的撇開頭不理睬。
    此後的日子裏,我待她如親人,噓寒問暖。
    明知自己不是太陽,卻依舊固執的想驅散她身邊的寒冷。
    直到一次守著她高燒退後,她突然緊緊抓住了我的手,盈盈眼眶中似是有淚。
    白雲,她說,城甫哥哥,我叫白雲。
    有時我也會想,蠱是令人厭惡的,
    可是學蠱的女子,卻總有那麼幾個是溫柔到讓人心疼的。
    和煦如藍曦也罷,堅強如白雲也罷,負責可靠如魑魅魍魎也罷,
    亦或者,美麗如你,
    一顰一笑傾城傾國,陽光下仿佛幻化成翩躚彩蝶,讓我晦澀的世界中瞬間有了光明。
    我恨蠱,
    卻也知,此生,是注定逃不過蠱。
    我感激她們。
    可最終住進我心中的……
    是你。
    近水樓台抵不過一見傾心。
    從前,我不明白。
    而如今,我明白了。
    真的真的明白了。
    我是為了見你才會在那次蠱戰中活下來。
    活下來,然後等著與你相遇。
    這一等,便是十九年。
    我沒有三生三世,沒有六道輪回,甚至走不過奈何橋……
    我會變成孤魂野鬼,或許有一天灰飛煙滅被碾為揚揚黃塵。
    可是曼兒,相信我一次好嗎……
    我雖不是月神,可我是那個能夠給你幸福的人。
    至少,是發誓一定要讓你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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