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三十八章終天之恨
    怕黑是人類對這世界最原始的恐懼。
    壺園的夜晚沒有燈，黑色死死纏繞著白天清朗的景象。一切本就讓人心悸，再加之，信守她……曼兒將目光轉向了水潭，那裏唯又蓮花綻放依妖嬈。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最後將視線定格在了橋上那行纖細的身影上，琉璃美目一掃驚顫，平靜淡漠的就似她看她的神情。
    白雲，在等她。
    “白雲。”壓低聲音喚一句。
    “啊，你來了。”橋上的女孩朗朗轉頭，笑的嬌似暖陽。那一瞬，曼兒甚至恍惚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你……”
    “今晚很涼爽，真是個好天氣。”女孩全然不理會曼兒的惑然，展著纖柔的雙臂像是要擁抱什麼似的“你說是嗎？”
    曼兒仰目，今晚雲太濃月太淡，極是不兆，便蹙著眉看她。
    “姐姐知道白雲，不”她輕笑，用墨玉眸子凝視著曼兒，邪魅似妖“是沃雲，為什麼要叫姐姐來嗎？”
    即使很好的偽裝了畏懼，可是隻要對上那雙幽深深的眼睛，就仿佛被什麼東西戳到了靈魂，莫名騰起陣陣寒意。曼兒搖搖頭。
    “因為總讓別人替你死，很不公平啊。”她自陰影中走出，周身卻纏著比夜更深更沉更可怕的戾氣。
    “你……！？”
    “啊呀，怎麼這種表情。”沃雲步履輕盈的向她走來。她每靠近一步，曼兒極力挽留的光明便被她毫不留情的掃去一分，待她停在她身邊，曼兒隻覺自己被濃濃陰霾徹底籠罩了。她卻隻是掩唇輕輕的笑“姐姐沒有猜到嗎？是我幹的。”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為了殺你啊。”她努努嘴，一臉無辜的表情。“哦。”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輕輕點著下巴“似乎也不全是，至少寨子裏的人可不是為了姐姐殺的。”她說的一臉輕鬆，就像碾死的，隻是螞蟻一般。
    “你這個殺人狂！寨主好心好意收留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殺人狂？好心好意？”她冷笑“姐姐聽誰說的？”
    “寨主收留你，供你吃穿，待你如親人，你竟然……”
    “所以我就說”她僵在唇角的笑有些扭曲“這麼荒唐的話，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荒唐？曼兒難以置信的望著她。別人待她恩重如山，她竟然說荒唐。
    白雲指指自己墨玉的眸子“眼睛是會騙人的。”然後又指指自己的雙耳“耳朵也會騙人。”之後她用指尖輕輕點點自己的心窩“可是這裏不會騙人。”末了，她微微頷首，黛色發絲溫柔散落，曼兒看不清她的表情“姐姐想聽故事嗎？”
    曼兒想罵她瘋子，可當她清苦的笑染澀了拂麵而過的晚風時，曼兒沉默了。
    “有個女孩打從出生起就沒見過親生父母，印象中，全世界隻有哥哥是最親近的人。哥哥帶著她風餐露宿、受盡苦頭。可是哥哥體弱多病，當她們流浪到一個寨子的時候，哥哥已經病得很重了，女孩求寨主救救哥哥，那寨主說他最喜歡孤兒了於是便收留了他們。當時寨子裏還有許多別的孤兒，他們穿著幹淨整潔的衣服，吃著可口的青菜五穀，女孩和哥哥以為自己來到了天堂。寨子裏的苗衣為哥哥治病，哥哥的身體漸漸有了好轉。可是後來即使他看著已經很健康了，卻還是每天都要去治病。哥哥和苗醫的關係很好，但似乎又很懼怕他。那女孩也真傻，竟然一直以為那是敬畏。其實後來那段日子……”沃雲說道這裏微微停了一瞬“他們才不是給哥哥治病，而是在用他研製新藥。哥哥在他們的眼中，不過實驗用的白鼠罷了。”
    “有一天女孩有急事卻找不到哥哥，就想著他是不是去了苗醫那裏，於是去找苗醫，可是屋子裏沒有人。她聽到地下有聲音，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進來，女孩慌張的躲在櫃子後，那人並沒發現她，他打開一條密道向地下走去。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哥哥每次的‘治療’都在這兒，和許多其他的孤兒一起，渾身插滿管子，不斷往身體裏灌各種五顏六色的液體……”
    “她知道的太晚了，一年的時間，哥哥已經完全對那藥物產生了依賴。她也曾想著帶著他離開，第一天還好，第二天哥哥全身青筋暴起，到了第三天，哥哥的七竅開始流血，他渾身疼的在地上直打滾，他求她殺了他……那苗醫其實一路都跟著他們。他問她，你要救他嗎？這時她才知道，哥哥一旦離開那藥就會死。”
    “後來她哭著問哥哥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哥哥說，那個苗醫曾找過他：現在寨子裏的孤兒太多，他們提供不起這麼多食宿，但隻要他答應試藥，他們就可以保證他們兄妹衣食不愁。說到這裏他笑了：我不想再讓你流浪了……”
    “就在第二年，苗寨中的那個蠱師死了。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女兒送去蠱園。這時蠱王便對那女孩說，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麼卷鋪蓋走人，要麼去蠱園。他是帶著一臉笑容對她說的：當然了，若是你們離開了，你哥哥會怎樣，你應該很清楚吧。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寨主和苗醫是一夥的。其實不止寨主和苗醫，寨子裏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可是一旦新藥研發出來了，他們就能牟取暴利，所有沒有人插手管。哥哥是為了她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所以為了哥哥她就來了蠱園。”
    “五年的時間，以天才蠱師的身份成為十二位首席弟子之首。”她說話的語氣平靜的透明，忽的望向曼兒的墨玉眸一如往昔的沉寂似死水“那女孩，就是我。”
    “沃雲……”
    “其實我很討厭沃這個姓。當時那寨主一臉高興的說從今以後你們就跟我姓了。旺，繁榮之意，雲，祥瑞之意，現在想想，真是惡心啊。”女孩的表情先是嫌隙，後又轉而釋然“從一開始都隻是陷阱而已。你知道嗎”她轉頭望著曼兒“我們第一次見麵，就是因為我去那裏給哥哥送藥。”
    曼兒隻能愕然的望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她突然飄渺的笑了“既然哥哥死了，我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那個鬼地方了，所以出來之前，我在寨子裏下了蠱。”她微微仰頭，那像是遠眺的模樣看起來沉穩的殘忍“天才蠱師，怎麼會留下活口。”
    “沃雲你……”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殺了哥哥？讓我從那個套子中解放了？”她如同千年寒冰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曼兒身上。
    “殺了哥哥？”曼兒卻是滿臉驚詫。
    “是啊，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哥哥身上的蠱是愛守蠱。”她繞著曼兒不急不緩的踱步，每走一步，伴著曼兒一陣心驚“愛守蠱是帝王蠱。”她突然停住了步子“也多虧是帝王蠱，才讓我知道你就是凶手。”
    “凶手？”她是凶手？
    白雲神色認真的望著她。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憤怒，更別提恨意了。可越是這般波瀾不驚，越讓人覺著一股莫名的寒意一寸寸滲進心裏“師父自然不會殺他，那麼，凶手隻能是你這個名門之後了。”
    “不，沃雲，不是這樣的……”
    “哦，那是怎樣的。”
    “是……”
    “是？”
    她想說是城甫，可話到嘴邊卻梗塞了。其實城甫也是無辜的，他隻是被愛守蠱魅惑了心智，而這心隙的根源，到底也是來自她。曼兒突然不知該如何解釋下去。
    沃雲則是環抱雙手偏著頭調侃的看著她“接著說啊，我聽著呢。”
    “沃雲！”
    “做錯事的人都喜歡狡辯”她笑的輕盈“姐姐你也不例外呢。”
    “我沒有殺沃旺！”
    “啊呀，姐姐怎麼生氣了”沃雲輕輕牽起曼兒的衣角，玉指摩挲而過，精美的刺繡微微突兀，手感格外真實，是她最喜歡的卷雲紋樣“白雲哪裏說錯了嗎？”
    曼兒憤憤的一把打開她的手“蠱王她根本沒教過我帝王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