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三十七章多事之秋
    那人一動不動的浮在水麵上。
    曼兒第一次覺著蠱園的風，很寒。
    一種不好的預感自腳底直衝大腦。她顫巍巍的一步步走近，借著昏昧不明的月光，隻能隱隱看清那人的身體被水泡的浮腫，周圍亂七八糟的纏著黑乎乎的東西，油一樣死死聚成一團散不開。
    這個感覺……和當時發現沃旺時的感覺一模一樣！一個聲音在耳邊哀嚎“不要靠近！”直覺扯著神經警告她快跑，可不知為什麼，一步步向前的腳步卻始終停不下來。
    越是靠近越是被一股刺鼻的蠱味弄的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待走上橋，終於將那人的麵龐看的清晰。
    信守——竟然是信守！
    她在抖，渾身不可抑製的抖，踉蹌著向後退一步，雙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她死死攥著衣角，淚水毫無預兆的大顆大顆烙鐵似的連連滾落。
    “啊啊啊——”
    伴著一聲撕裂長空的尖叫，徹底驚醒了這個並不美好的夜晚。
    一人一屍僵持著，她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滿池蓮花開的妖嬈，層層嬌嫩花瓣在她眼中卻像吃人的觸角一般。
    神經，要斷掉了。
    後來隱隱傳來腳步聲，再後來，腳步聲漸次嘈雜。曼兒覺著意識迷離，像是靈魂出竅，又像是做夢一樣。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她卻隻能一遍遍在在心中低泣著，快醒來，快點結束這場噩夢……終於，視線一恍惚，渾然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她是躺在床上的，一雙清明的琉璃美目無神的對著長竹做的天花板。
    半晌，苦澀的扯了扯唇角。竟然，還是在蠱園……
    “你醒了？”一張臉突然無限放大在眼前，曼兒受到驚嚇，揮著手臂下意識的向床角縮。
    “曼兒，別怕，是我。”一隻手突然鉗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不大，卻足以驚散她的七魂六魄。
    “放開我——！”曼兒拚命掙紮起來。她的眼前，依舊纏繞各種不堪的畫麵。信守一動不動的漂在水上，鳶尾被百蛇纏繞的屍骨，迷迭蒼白而猙獰的手，紫藤血跡斑斑的模樣，還有白雲詭異的笑……
    “曼兒，是我！”一聲厲喝，她被強迫著對上了一雙清涼的眸子。曼兒怔怔的望著眼前人，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竟是城甫。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她緊咬著唇，莫名想推開他，卻失敗了。
    “曼兒……”那人一斂往日笑容朗朗的模樣，滿眼心疼的望著她“別怕，是我。”他的聲音和煦似春風，卻不知為何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曼兒……”
    “你走！”這一句，是吼出來的吧。過分用力了，顫的勉強含在眼眶中的淚珠簌簌飄落。曼兒一邊胡亂的擦著淚一邊對他大聲說著“我沒事，你走，我沒事……”
    下一瞬，身子一傾，她被擁進了一個無限溫暖的懷抱。
    接二連三的有人死去，就連蠱王也食不香，夜不寐，更何況是初入蠱園的她呢“有我在……”一聲低似夢囈的輕喃，卻將心中豎起的堅壘敲的粉碎“別怕……”
    逞強的麵具一旦被摘下，最原始的恐懼便暴露無疑。曼兒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小獸般無助的嗚咽著。
    城甫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一言不發。他清澈的墨玉眸中閃爍著隱忍的痛。
    待她平靜下來後，城甫正想著如何說些寬慰的話，卻突然被一把推開了。
    “曼兒……”城甫滿眼驚訝的望著眼前美麗的女子。居高臨下的姿態讓她又恢複了曾經那個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她。
    “你走。”曼兒逐客的口令強硬的不容半點質疑。
    “曼兒……”
    “你走。不要讓我再說第三遍。”
    “哐當”一聲大門緊緊掩合。城甫在門外無可奈何的歎口氣。本來他想一直守在她身邊，可無奈固執的女子卻無論如何不肯讓他多呆一秒。
    他自是不會看到屋內方才還高傲無比的女子忽的垂落了琉璃美目，靠著門扉緩緩滑坐在地，蜷起雙腿，抱緊了瑟瑟發抖的自己。
    並非隻要是溫暖的懷抱就可以依靠。如此一來，和那些曾在九天宮中向王侯將相諂媚的女子們又有何區別。
    何嘉曼最信賴的是羽人。而如今，在沒有羽人的世界中，她隻信自己。
    曼兒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直到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她的目光驟然警惕起來，好像敲門的是妖怪一般。其實又何嚐不是呢，每每被喚出去，八成都不會有好事。更何況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時機。
    外麵那人還在鍥而不舍的敲。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曼兒長長歎口氣，起身打開門。
    是藍曦。她見曼兒麵色蒼白便關切的問一句“還好嗎？”
    曼兒勉強扯扯嘴角點點頭“沒事兒。”
    “那就好。”藍曦輕輕拍拍她的肩，目光似是有些幽怨“信守的死亡報告已經出來了，要去聽嗎？”
    聽到“信守”兩個字曼兒的瞳孔驟然放大一圈，半晌回過神來，緩緩搖了搖頭。
    藍曦莞爾“也好，你在這兒好好休息，師父那邊我去說。”
    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被一聲“等等”絆住了腳步。
    ……
    最終兩人還是一同站在了蠱王門前。
    藍曦滿臉擔憂的望一眼身邊的美麗女子“真的沒事嗎？”
    曼兒點點頭。
    “那就進去吧。”
    “吱呀”一聲大門被打開，十一位首席弟子、魑魅魍魎、蠱王、白雲，正目光嚴肅的望著她們。待她們進去後，大門又被緩緩關上了。
    看樣子，事情變的越來越不簡單了。已經到了蠱王要閉門談話的程度了嗎……
    蠱王的五指習慣性的輪在扶手上“叫你們來是為什麼魑魅魍魎應該都告訴過你們了。”
    眾人恭敬的回答“是。”
    “那麼……”然後她將深邃的目光轉向白雲“說說吧。”
    “是。”白雲冷淡的眸子掃視一周後，略略頓了一瞬“在信守身上發現的，是輾蠱。”
    “輾蠱？”眾人先是愕然愣了一瞬，然後炸開鍋似的七嘴八舌起來。
    “那是什麼啊。”
    “沒有聽說過啊。”
    “新的蠱術嗎？”
    “咳咳。”蠱王故意清了清嗓音，內堂裏瞬間安靜下來“輾蠱。”蠱王目色威嚴的看著眾人，聲音沉重的說“是帝王蠱。”
    “帝王蠱！？”伴著眾位女子難以置信的聲音，事情徹底被帶入了無限幽深的謎團漩渦。至此，這次連續發生的蠱殺案，已經不再單純隻是死了幾個人那麼簡單了。
    曼兒也隨之倒吸一口涼氣。怎麼會是……帝王蠱呢……帝王蠱不是禁術嗎，禁術不是該除了蠱王以外沒人再會嗎……信守她，怎麼會死在這種幾乎不可能存在的蠱術上呢……難道說世上真有我們所不知的奇人……
    “沒錯，輾蠱是帝王蠱。”是白雲的聲音，幽而空靈，不急不緩，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中飄來的一樣“輾，即翻來覆去、間接曲折之意。輾蠱轉移蠱的一種。”
    “轉移蠱是什麼？”曼兒問。
    “就是借由他人之手達到殺害第三者的目地的蠱。”藍曦說。
    “沒錯。”白雲聽到了她的聲音，向她投來讚同的目光“而輾蠱作為帝王蠱與其他蠱術不同之處就在於”白雲略略停頓了片刻才繼續往下說。她的目光一直是停留在曼兒身上的“一般的轉移蠱若是轉移失敗了並不會對第二者造成過大的傷害，但是輾蠱”說道這裏白雲驟然提高了音調“若是第二者轉移失敗了，會死。”
    全場嘩然。
    “這麼說……”藍曦突然愕然的望著白雲。
    白雲點點頭“沒錯。信守她作為輾蠱中的第二者因為沒有順利將蠱轉移的目標第三者身上，所以死了。”她說話的語氣依舊雲淡風輕，就像談論的不是死人，而是壞掉的人偶般。
    曼兒越發覺著她很恐怖。聲音、笑容、舉手投足都恐怖。
    “到底是誰幹的！”藍曦憤憤的大吼一句。
    白雲緩緩搖搖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蠱王身上。
    蠱王低低歎口氣“等有消息了我會派人通知你們。”如此看來，連蠱王都沒有眉目了“都散了吧。”
    離開時，曼兒與白雲擦肩而過的瞬間，一聲低啞的耳語溫柔擊打著耳膜“今晚我在壺園等你。”
    八個字，生生將她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