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苗疆篇 中卷第二十一章 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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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第二十一章人命
直到幾乎過了晌午曼兒才能顫顫巍巍的翻下床。
一來二去被折騰的夠嗆,身體很虛弱。鼻腔裏還有股池水的味道,曼兒覺著難受,扶著牆一步步小心的挪出屋子。到底是沒有痊愈,沒走幾步便氣喘籲籲的,她循著涼棚下的躺椅躺了下去。
忽的門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曼兒抬頭瞄一眼,果然又是那個閑不住的人,然後便扭開頭假裝沒看見。
城甫卻全然不顧。不辭辛勞的從房間裏搬來把椅子坐在曼兒身邊“聽說你拒絕了?”
曼兒點點頭。不晃還好,一晃整個腦袋仿佛被人當頭砸下一棒似的,滿眼金星。
城甫見她一臉沒精神的樣子,關切的問一句“還不舒服?”
曼兒懶懶的從搖椅上支起身子“可能藥勁還沒過吧。”
“你可真是個神奇的人。”城甫忽的朗朗大笑起來。
曼兒斜著眼睛看他,他不好意思的的撓撓頭“我不是那個意思。”然後又是爽朗的笑了,順手遞給曼兒一杯什麼東西,曼兒挑起眼懷疑的望他一眼,城甫慌忙擺擺手“這是解藥,師父讓我拿來給你的。”
曼兒接過來,鼻尖貼著杯口嗅一嗅,聞到一股甜滋滋的味道,很清爽,涼絲絲的滲進肺裏,整個人像是清醒了一般。便也沒再懷疑,一口飲盡了。
城甫低著頭擺弄著交錯的十指“一般人若是有這樣的機會,就算是丟掉半條命也不會放過吧,況且隻是需要一個紋身呢。”
“你要是覺著遺憾,我去給師父說說,不如傳給你?”曼兒不屑的把見底的杯子丟給他,他利索的接住了“我是說真的,這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要拒絕?”
“你又不是我,即使告訴你原因你也不會明白的。”
“誰說的!”城甫突然提高了音調,一臉不滿的望著曼兒“你說什麼我都明白!”
曼兒突然就笑了“為什麼?”
城甫驕傲的一挑眼角,自信滿滿道“因為你是我的!”
曼兒頓了一瞬,此後,眉眼間強忍的笑意更加深刻“別再逗我笑了。”
城甫卻憤怒了“你說,我哪裏配不上你?”
她淡然的望他一眼,帶著笑意的琉璃眸子忽的劃過一道城甫看不明的憂傷,轉而眼被又流向了天邊“人無等級差別,不是能不能配的上的問題。”就像藍曦喜歡你,你喜歡我,我喜歡羽人,羽人卻喜歡夏久曼,一樣的,不是能不能配的上的問題。
男子一愣“那你為何不能答應我?”
曼兒微微垂目,那神態似乎是又想起了什麼不想說的事情來,在城甫一臉正經的一再催促下,才最終低聲喃喃一句“我的心太小,容不下別人了……”
“誰,那人是誰?”城甫隻覺著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都沸騰了,“騰”的一下站起來。
曼兒瞥他一眼又重新躺回了躺椅上,閉上眼睛沒有再理會他。
曼兒不是當地人,有些事自然是不會知道。比如說,蠱師雖然在苗疆一帶有很高的低位,但有許多普通人還是打心底裏厭惡蠱師。再比如說,學蠱的人常會在身上留下刺青,而一般人家,是不願意迎娶這樣帶著一身邪氣的女子的……
城甫以為曼兒拒絕紋身是為了誰。曼兒也的確是為了誰,隻不過,不是城甫認為的那個沃旺罷了。
殺人是巫蠱術中必習的一項。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微不可查的方式殺死對手是決定一位蠱師在一場戰鬥中能否取勝的關鍵。
蠱園每隔十天便會送來一批死囚。這是蠱王和酋長達成的協議。這樣既減少了牢獄的負擔,也可以讓蠱園弟子練練手。
曼兒說了句殘忍,卻被眾位師姐投以懷疑和鄙夷的目光。
師父對於死囚的處理方式是將他們暫壓起來,直達死囚人數足夠分給徒弟們每人一位。之後便會舉行一場蠱園素來聲勢浩大的大考。大考就是所有徒弟同堂比練身手,最後結果由師父來評定。蠱園中眾位徒弟的等級分六層。每層奪冠的前三名將有機會得到徒晉。徒晉是蠱園弟子們升層的必須條件。六層者得到十次徒晉將有機會升為五層。而在一層之上曾經還設有首席弟子,就像藍曦她們那樣,一共十二位。原本曾經還有三位入室弟子的名額,隻是在上次蠱戰之後就取消了。
此時眾位死囚們正被逐次帶入中堂大院中。粗重的鐵鏈緊緊鎖著他們的手腳,每個動作都會帶起一陣“嘩啦啦”脆響。
分到曼兒麵前的是一位彪形大漢,一臉絡腮胡,滿眼凶相。毫不客氣的“哐當”一聲坐在曼兒對麵,眯著眼死死盯著曼兒良久,曼兒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那人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想不到死前還能見到這等美人!”粗重的嗓音回蕩在偌大的中堂中仍顯刺耳。
笑聲未落,右邊的死囚突然驚跳起來嘶聲大叫。死死扣住自己的喉嚨,滿臉黑紫,眼珠突起,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幾下,雙腿一蹬,沒了生機。
曼兒心間驀地一涼,移開了視線。
四周此起彼伏的哀號聲連成一片,素來清淨的中堂此時宛如人間地獄,死囚們各種死狀慘不忍睹。
陰森的死亡氣息密布在頭頂,本以為隨著羽人久了,對於死人早已不怕了,此時卻不知為何從心底倏忽騰起一絲難以抑製的恐懼。
那大漢的表情驟然冷下來警惕的望著曼兒,指著一邊一位渾身皮膚龜裂的死人“我也會那樣嗎?”
曼兒努力讓自己擺出一副鎮定的模樣,淺淺笑著從身邊拿出一壺酒和兩隻杯子來“我想不會。”
大漢滿臉緊張的看著曼兒緩緩斟了一杯酒。本以為會遞給自己,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誰料曼兒卻徑自飲下了。給大漢看看空了的酒杯柔聲道一句“這是泉酒,入口甘甜清爽。”
“你……”大漢不可思議的看著曼兒驚的說不出話來。凡是有機會沾染蠱的東西都不可輕易用嘴去碰,這是常識吧……
曼兒卻神色淡然的繼續說“泉酒可是難得一見的珍品,隻有蠱園才有。”然後望著那大漢莞爾笑了“我已經喝過了,要嚐嚐嗎?”
大漢警惕的目光漸漸變的迷惑。懷疑的拿起酒壺,卻跳過手邊的空杯執起了曼兒飲過的杯子,斟滿酒一飲而盡。
“你為何會成為死囚?”
大漢不甘的憤然一拍桌子“因為闖了酋長的狩獵林。”
“你可知酋長的狩獵林向來是平民的禁地?”
“知道。”
曼兒有些愕然的望著大漢“那為何還要闖?”
“……我剛滿月的女兒得了重病,大夫說隻有灣鱷的眼淚才可治愈……”大漢說著說著垂下頭來“我的女兒那麼可愛,肉呼呼的小身體隻要我一抱就不會哭了……”
曼兒突然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默默看著他壯碩的身子微微顫抖,如無助的野獸般嗚咽。突然,大漢渾身猛一抽搐,一口血噴出,濺在曼兒雪一般的玉手上,鮮紅的觸目驚心。
“你……”大漢狠狠抓著胸口怒目圓睜,顫巍巍的指著曼兒。後麵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哐當”一聲後仰著倒了下去,寬大的身體撞翻了桌子,酒壺酒杯“噼裏啪啦”的碎了一地。
曼兒驚叫著從椅子上跳起來,盈滿眼眶的淚毫無預兆的大顆大顆落下,呆呆望著眼前的死人,纖瘦的身子顫抖如寒風中的樹葉般。
她……從來沒有被人用這樣怨毒的眼神直視過。
作為巡考的藍曦走到曼兒身邊,俯身探探他的鼻息,已經沒有了,便舉手向蠱王示意。抬頭看了眼失態的曼兒,站起身遞給她一塊手帕“這種事情還是早點習慣的好。”
然後神色冷淡的瞟一眼大漢的屍體,沒有全身青紫的淤痕,沒有七竅流血,更沒有什麼千瘡百孔。換言之,除了一臉猙獰的表情,他的死相太完美,屍骨太完整。然後低低歎口氣“這不是蠱。”
沒錯,她用的不是蠱,是見血封喉。
“下不為例。”言罷,輕輕拍拍她的肩便離開了。
那之後,曼兒一連沉默了好幾天。
她徹底迷茫了。她不知留在蠱園是否是正確的選擇。天自藍,雲自白,她眼中的世界卻漸次被染的血紅一片。
大漢的話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羽人。那個曾經帶著幼小的自己離開苗疆時,為了不讓自己餓肚子,甚至用血喂自己吃的人……她不知那個笑容那麼溫柔的殺手這麼多年是如何挺過來的,是不是素來山一般穩重可靠的他也曾恐懼過,是不是素來令人依賴的他也曾在自己看不見的角落中這麼抱緊雙臂瑟瑟發抖過。
原來,看別人殺人和親自動手是完全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