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曲陌離歌
    “九天大人，有消息！”執行官琪雅興衝衝的捧著手中的白鴿飛快奔來。熟悉了何嘉曼的人，尤其是熟悉了身在九天的何嘉曼的人，一定會知道，常常出現在天際的白鴿於她而言是多麼多麼重要。
    曼兒莞爾笑著接過白鴿，仔細瞧瞧綁在白鴿腿上的信卷。怎麼不是王城的……再仔細瞧瞧，看樣子應該是六煞宮信筒的，可又沒有羽人的印章。難道是六煞宮的宮人放的嗎？莫非羽人休假了……
    小心的取出字條，赫然躍入眼中的幾行字卻讓那素來寵辱不驚的九天之子何嘉曼渾身猛然一顫，變了臉色。
    靜侯在一旁的執行官琪雅見情況不對，柔聲問一句“大人，怎麼了？”
    “我要見羽人……”低低喃呢一句，曼兒瞬間紅了眼圈，轉身慌張要走，卻身子一搖，險些跌倒。
    “大人！？”執行官琪雅匆忙上前扶住她，她卻一把推開身邊人，口中隻是不住的喃喃著“我要見羽人……”
    ……
    執行官琪雅盯著那張飄落在地上的字條……什麼消息竟會讓這位向來對一切都看的雲淡風輕的九天大人如此失魂落魄……執行官琪雅猶豫了片刻小心的拾起……隻見白紙上墨跡淩亂的寫著兩行大字——
    六煞身受劇毒，恐時日不多。
    六煞……！？那不是十二煞森林中最嗜血的殺手之一嗎……憶起方才九天大人聲聲念著的羽人……難道羽人竟是六煞！？執行官琪雅拿著字條神思遊離了半晌，最終目光定格在了“時日不多”四個大字上。想著曼兒離開前的自言自語……我要見羽人……難道九天大人要離開九天宮！？
    奪路而出的何嘉曼在偌大的九天宮中一路狂奔。晶瑩的淚水籠罩了清明的眸子，她清晰的感到自己渾身冰冷瑟瑟發抖……羽人……好幾次險些被身上高貴優雅繁瑣的拖地長裙絆倒。一咬牙，“撕拉”一聲奮力撕去了裙擺。
    愕然明白九天大人要做什麼的執行官琪雅折身飛速衝出了房間循著曼兒的身影追去“九天大人，請留步！”
    心神早已飛離九天宮的何嘉曼根本聽不到緊緊追在自己身後的執行官琪雅衝著自己焦急的大吼些什麼。
    “九天大人，三年修行期未滿，不可擅自離開九天宮！”
    曼兒依舊不理睬。
    “九天大人，萬萬不可啊！”
    無論執行官琪雅如何聲嘶力竭的邊追便喊，曼兒全然不去理會。
    執行官琪雅想隨便找幾個九天宮人幫忙攔住她，一路上卻竟沒見著半個人影。細細想來，此刻正是聽訓時間，所有人都去了練功房……看樣子隻能靠自己了……執行官琪雅加快步速更加緊追不舍“九天大人，快停下！”
    ……
    最後的最後卻到底沒有攔住狂奔的何嘉曼。眼睜睜看著堂堂的一宮之主消失在巍峨的九天宮外大片大片繚繞的彩雲中。
    久久望著夢境般迷蒙的雲朵執行官琪雅一臉失落的拾起那片被何嘉曼撕下的裙擺，默默盯了幾秒，無可奈何的長長歎口氣轉身回去了。
    曼兒發瘋似的去王城的將軍府找羽人，卻被告知將軍一早就乘馬車出城了。後來她是在一片郊區的荒林中找到羽人的馬車的。
    曼兒幾乎是衝到馬車前攔住了正在狂奔的馬匹，任由受驚的馬兒仰起前蹄嘶嘶的長鳴。
    馭馬的侍從見此情景，怕受驚的馬兒會拖著馬車四處亂撞，便抽刀了解了它們的性命。曼兒焦灼的點足躍上馬車，一把掀開了簾子，映入那雙琉璃美目的卻是向來堅忍挺拔的羽人此時麵色青紫的斜斜倚著馬車窗。
    “他已經傷成這樣了，你們怎麼還可以帶他出來！？”向來溫柔的曼兒，這一句是吼出來的。
    侍從看著氣息奄奄的羽人紅著眼圈微微哽咽的低聲道“六煞大人說……他想……回家……”
    回家……驀然憶起羽人剛帶著自己到六煞宮時曾說——這兒以後便是家了。
    曼兒一驚，淚水霎時盈滿了眼眶。
    緊緊握著他微微顫抖的手，氣若遊絲的羽人卻心疼的將那冰冷的纖纖玉手緊緊揣在懷間“別著涼……”
    一旁的侍從解開自己的披風搭在衣衫單薄的曼兒肩頭。
    “明明早已做好了告別的覺悟……”他苦笑著“果然還是不忍讓你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
    女子一把緊緊抱住眼前身姿健壯卻氣息虛弱的男子“不狼狽……羽人怎麼會狼狽……曼兒帶羽人去治病……”
    “沒用的……”
    “我們去找邪醫，去找神醫，去找藥王……”曼兒幾近瘋狂地搖晃著羽人虛弱的身子，那隻略顯臃腫的手卻隻是輕輕拍了拍曼兒無法抑製瑟瑟發抖的冰手“沒用的曼兒，這是金蠶蠱的蠱毒……”羽人將金蠶蠱塞到曼兒手中“這個……就交給你了。”
    曼兒驟然一驚，她想起了羽人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金蠶蠱可以許願，無論什麼樣的願望都可以實現。隻是要拿飼主的生命作為代價“那願望……是什麼……？”
    羽人固執的撇開頭不肯說。
    一旁的侍從實在看不過開口道“阻止王上……”聲音一顫，後麵的話，在望著六煞青紫的麵容中又生生吞了回去。
    “阻止他什麼……”曼兒突然扯住侍從的衣角“告訴我。”
    侍從不忍的撇開頭不敢看她。六煞曾說過，他還沒有大意到將小宮主交給隨便一個什麼人。曼兒卻不依不饒的用力拉著他“為什麼？”
    終是抵不過女子含著淚的哀求，侍從低低歎口氣緩緩道“……不要發動戰爭。”
    “……為什麼……？”
    “為百姓……為天下……”更為你啊……侍從微微張著嘴，在羽人堅決的表情中後麵的話卻還是數悉咽下。
    “羽人，求求你……不要離開我……”緊緊抱著懷中氣息奄奄的人，曼兒幾乎哀求的聲線顫抖如寒風中的落葉“羽人……如果你不在，我會死的……”玉指溫柔的插進他的頭發，淡紫色的發絲柔順的繞過指尖，微微一鬆，又散去了。曼兒低聲的嗚咽終於變為泣不成聲。淚水洶湧決堤，靜靜劃過那張絕世傾城的麵容，垂垂的落在他青紫的側頰上。勾出一道水晶般透亮的痕跡。
    曼兒，不哭……羽人掙紮著抬手替她擦淚，被金蠶蠱毒浸透的身體卻幾乎使不出半點力道。曼兒小心的握住他吃力抬起一半的冰冷的手，緊緊貼在嘴唇上“羽人，我愛你……沒有逗過你……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末了，低低吻著他被蠱毒染的麵目全非的額“即使你愛的是夏久曼，也沒關係……”
    羽人掙紮著想說什麼，細若蚊吟的聲音卻硬是碎成了好幾段“我愛的……是曼姐姐……我……愛她……”
    他是含著笑容說的，而那仿佛他拚盡全力緊緊圈在唇角的心滿意足的笑容，於何嘉曼而言，卻太過絢麗，太過光鮮，太過刺目了……
    懸在眼眶中大顆大顆的淚滴泫然而落，靜靜劃過女子嬌美的麵容，清澄的液珠，在烈烈暖陽下，散著彩虹般七彩的光，哽在喉間的音，悶著胸腔生疼。
    曼兒滿目震驚的望著她，直到他的手一點點失去力度，一點點滑落。
    那一瞬，理智在大腦中崩塌的聲音格外清晰……那一瞬，心髒被撕裂的聲音格外清晰……那一瞬，千言萬語緊緊卡在喉嚨中……曼兒隻是張大了嘴，淚水斜斜的滑進唇間，鹹鹹的，苦苦的，澀澀的。
    清美的眸子瞬間失了焦距，無數幻影重疊在眼前，她仿佛看到了那人留在自己世界中的第一縷紫色發絲，映襯著身後整個萬裏無雲的碧空，她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走失時那人氣喘連連滿臉憤怒不安的找到自己時的慌張神情，她看到了那人拾起一塊清荷蓮子糕放入口中淺淺一笑對自己道“味道很好”，她看到了飛刀刺入自己掌心中汩汩鮮紅淌進袖管中時那個向來好脾氣的人瞬間就憤怒了……她還看到了，那片秘境中的桃花林，鮮豔的紅，似雪的白，那人就那麼沉沉睡在自己肩頭……
    一切，明明鮮豔的那麼真實，奮力伸手去抓，握在掌中的，卻隻有漫天飛舞的雪花。
    淚水重重砸在厚厚雪地中，四濺的液珠瞬間結成晶瑩的冰花。曼兒緊緊抱著懷中那具了無生機的身體“羽人……”
    羽人，你怎麼舍得……你怎麼舍得留我一人在這冷冰冰的世界……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
    羽人……你明明……從不騙人的……
    站在一旁靜靜守著曼兒的侍從輕輕拍拍曼兒的後背，她單薄的身子抖的讓人心疼“小宮主，現在怎麼辦？”
    “回六煞宮……”曼兒微微閉眼緊緊貼著那人冰冷的臉頰低聲喃喃“曼兒帶羽人回家……”
    六煞宮的宮人們依曼兒所願鑿開了千尺冰潭，將羽人的屍骨封在冰下。曼兒就那麼雙目無神的跪在冰麵上，呆呆望著冰下那人英俊的容顏不吃不喝，一句話也不說。
    三天後的清晨，當初陽破曉，溫潤的朝陽沐浴在千尺冰潭上時，曼兒突然像是觸電一般倏的站起身來，隨之又因雙腿早已跪的麻木倒在地上，再望一眼冰下那人，掙紮著站起裏，搖搖晃晃向六煞宮走去。宮人們想扶她，她卻擺擺手拒絕了。
    “我要回九天。”曼兒抬起頭來盈盈對宮人們笑著說。
    宮人們酸楚的心中不禁欣慰，那個當年活潑靈巧的小女孩終於回來了。
    “羽人服侍的那位王是誰？”
    “久梁王。”
    他們隻顧暗自慶幸曼兒的反常舉動並未持續到讓他們瘋狂的地步，卻不曾看到她清澈的琉璃眸中漸漸蔓延上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