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江湖篇 第二十四章 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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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眼
在曼兒的記憶中,羽人向來是個無比強大的存在。僅是他受傷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所以若是羽人被利刃什麼的傷到了臉,那一定是很稀罕的事。
於是有一天,當曼兒看到羽人的左頰上落著道手指般長的血痕時著實驚了一跳。
曼兒拉著他包紮傷口,羽人擺擺手說不用了,曼兒卻美目一瞪不滿到“什麼不用了,傷口必須要處理!”
羽人拗不過她,便隨她去了。
那是羽人第一次摘下蒙在眼前的金屬帶。那也是曼兒相伴羽人十七年第一次見到他完整的麵容。
美麗的女子抿抿微微幹澀的唇,忐忑的心情簡直難以言喻,顫著的手花了好一陣功夫才解開……
羽人沒有眼睛,華麗的鋼鐵眼圍下,是兩個黑色的空洞。
“哐當”一聲金屬墜地的聲音格外脆亮。曼兒倒吸一口涼氣,呆呆的愣住了。回過神來隻是用複雜的目光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好。
“很可怕吧……”羽人突然想遮,卻被她一把被製止了“沒有的事。”曼兒握著他的手微微用力,莞爾一笑“沒有的事。”
他突然想起了曾經初遇曼姐姐的場景。那時的自己剛被剜去雙眼,血色模糊,自己任性的撇開頭問她“很惡心吧……”她卻也是笑著對自己說“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那本來就是沒有的事。無論夏久曼也好,何嘉曼也好,那真誠的口吻中,沒有半點推脫,半點安慰,也沒有半點遮掩的亦或嫌惡……
曼兒為羽人包紮好後,挨著他坐下,用雙手撐著下巴久久望著羽人的眼睛,漆黑而幽深……纖纖玉手不覺緩緩伸向他,忽的又停住了,用格外悵然的聲音緩緩道一句“羽人,曾經發生了什麼?”
男子不由的怔了一下“一些……不好的事。”
“曼兒想聽……”曼兒望著他的目光,是心疼又不忍的。羽人明明那麼強大,明明那麼堅不可摧,究竟是何人……對你做出這樣殘忍的事……
“曼兒……”
“羽人不許隱瞞,曼兒想聽。”她的聲音,是帶著祈求的命令。纖細的玉指漸漸抓緊了他的胳膊。
羽人低低歎口氣,輕輕摸了摸女子鬆軟的發簾“那是關於我曾經的國家……還有你母親夏久曼的事……”
夏久曼……啊……
曼兒用力的手指突然就僵住了,蒼白的骨節反著光,格外刺眼。
羽人,姓言名初,言初。言初有位哥哥,叫言脈。
言族是飛翔國的皇族,而飛翔國是天之國,天之國是對國土常年懸在天際的國家的統稱。他們的父親言予,則是飛翔國的王。
地之國的王族是妖,而天之國的王族是仙。所以羽人才會擁有那麼精湛的仙術。
兄弟二人中,父親更加偏愛乖巧懂事的言初。
為此,哥哥言脈一直擔心他會奪走自己的王位。
在一個陽光明媚、和風習習、萬裏無雲好日子裏,意外到底發生了。
言初和言脈一起出去玩,他們騎馬比賽看誰先到懸崖邊。可是眼看著言初就要到達目的地……突然從草叢中跳出一隻兔子來,言初的馬被驚到,馬兒撲騰著前蹄將言初摔下了馬背。
言初的頭撞在地上,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言初隱隱聽到有人在叫他……是哥哥!他欣喜的張眼,可是映入清涼眼眸的卻是哥哥一臉猙獰的舉起石頭重重砸向自己……
那是言初看到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眼——哥哥凶殘的,傷害了弟弟。
也許一切本隻是個意外,可是不知不覺的,有什麼被瘋狂的扭曲了。
言脈剜去了他的雙眼,將他狠狠的推下了飛翔國。
那一年,言初八歲,言脈十三歲。
重傷的言初墜落在苗疆的土地上,被無意間發現他的夏久曼所救。
而夏久曼,就是曼兒的母親。
遇到言初的那一年,夏久曼十四歲,是蠱王手下三位得意門生中最小的一個。她悉心照料著昏迷不醒的言初,直到他醒來。
為了安撫小小年紀便失去雙目的言初,夏久曼想盡了一切辦法哄他開心。可是言初並不願意與她說話。那時的她尚且不知道在言初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因為言初身後有一雙潔白的羽翼,所以夏久曼便喚他羽人。
羽人,有羽翼之人。
言初的冷漠,到底是被夏久曼的溫柔融化了,或者說,那時的言初,即使再倔強,也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罷了。一開始言初隻是潦草的應付她幾句,可是久而久之,緊閉的心扉還是被這位活潑可人細致耐心的曼姐姐打開了。
兩年,言予派人下界搜尋了言初整整兩年,卻始終沒有得到他的消息。當然,其中的緣由也與言脈脫不了幹係。
終於言予還是相信了最不該相信的事實——言初死了。
忍無可忍的言予下令要讓所有曾經服侍過言初的家丁為他陪葬。
言初曾經有位對他格外忠心的將軍。自打言初出事後,國王因為震怒一直將他們關在天牢裏。就在執行死刑的前一天,始終不肯不相信言初的死訊將軍不惜違抗王令越離了天牢,逃出飛翔國。
他要去找言初。
功夫不負有心人,將軍在苗疆的土地上找到了他。那時的夏久曼才知道原來言初竟是飛翔國的王子。
將軍允諾會教給他精湛的仙術然後帶他重返飛翔國。起先言初還在猶豫,畢竟那麼沉重的陰影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散去的。可是在夏久曼的鼓勵下,言初最終還是答應了。為了修行,他和將軍一起離開了苗疆,離開了曼姐姐。
七年後,就在言初仙術有所成的時候,傳來了噩耗。言予病危,王位由哥哥言脈接手了。見此,言初和將軍慎重商量後決議即刻返回飛翔國。
可惜的是……他們被言脈發現了。
言脈派手下精武合力殺死了將軍。
言初握著將軍漸漸冰冷的手,瑟瑟發抖的聽言脈冷笑“嗬。反正你也是廢人一個,念你我血緣之親,留你一命,但我永遠不會允許你再踏入飛翔國一步。”
言脈命人折斷了言初的翅膀。淋漓的血,染紅了一地的白。
絕望的言初養好傷後想回苗疆蠱園找曼姐姐,可到了之後才發現蠱早已荒涼了。後來才知道,原來蠱王歸隱了,他的三位得意門徒遵循師命各自成立了門派。
再後來,當言初找到曼姐姐的渙碧山莊時,卻發現這裏被人下了重蠱,一夜滅門,甚至方圓百裏無一活口。幾乎發瘋的言初在一處地窖中找到了一息尚存的夏久曼。曼姐姐笑著將繈褓中的曼兒托付給言初,隻說到她叫何……,便逝去了。
至於這七年間苗疆這邊發生了什麼,羽人也不知。
羽人給這突如其來的孩子起名何嘉曼。離開渙碧山莊時,四處了無生機,小小的曼兒餓的哇哇大哭,羽人又怕死去的牛乳中有蠱毒,便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鮮血喂給她吃。
從此,從此他的生命中便有了這樣一線嬌小任性卻溫暖無比的陽光。
為了王位,哥哥不惜毀了自己的親弟弟……
幸而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言初遇到了夏久曼……
曼兒突然覺著心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從何而來。因為羽人,或者是因為遇到羽人的夏久曼。
羽人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身前懸著的鏈墜。從曼兒記事起,羽人就一直帶著它“這是金蠶蠱,你母親臨終前將它和你一起交給我。”
沒錯,它是母親的遺物……
曼兒伸手欲碰,卻在咫尺之遙的距離被羽人阻止了“別動,有毒。”
“有毒?”曼兒一挑柳眉,不滿的撅撅嘴“既然有毒羽人為什麼還戴著它?”
“現在我是它的飼主,所以它不會傷害我。”
曼兒盈盈笑了“這樣啊。”然後望著那金燦燦的小東西“它能幹什麼?”
“它可以許願,無論什麼樣的願望都可以實現。隻要拿飼主的生命作為代價。”
用生命做代價……曼兒漂亮的琉璃目微微垂落,就是說,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可以用的吧……
羽人淺淺笑著對曼兒說“沒有你母親當年的悉心照料,就沒有今日的言初。”
“沒有今日的言初,就沒有今日的何嘉曼。”曼兒接著他的話說。
男子唇角的笑容更加深刻“曼兒突然懂感恩了。”
羽人聽到曼兒是笑著用微怒的聲音說“什麼嘛,曼兒一直都懂好不好!”卻無法看到女子笑彎成月牙的眼中噙滿淚水幾乎決堤而出。
不是感恩……羽人……這,不是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