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一朝風漣
    用過晚膳後羽人送曼兒回不奈何，曼兒請他進屋喝茶，羽人便也沒推脫。不奈何是邪醫穀中唯一一處供病人居住的場所。至於為什麼要叫不奈何，用尤塔的話來說就是她絕不會讓住進這裏的任何一個病人走過奈何橋。
    兩個人坐在寬敞的八仙桌前，曼兒倒茶給羽人，羽人從身上摸索出那枚醫牌放在桌子上“這個給你，等傷口好全了就去交給尤塔吧。”
    曼兒小心撫摸著那刻著古怪文字的醫牌。這個她認得。隨羽人這麼多年，親眼見他出生入死無數次。這醫牌，好機會都將險些喪命的羽人拉離鬼門關。她知道，在這個紛爭世界中，這是千金難買的至寶。
    沉默了半晌，曼兒還是忍不住開口低低道一句“很浪費吧。”
    羽人一副淡然的表情緩緩呷口茶“要是留下疤就麻煩了。”
    女子想笑，笑他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又何必在意自己手上是否會有疤痕。淚卻莫名其妙的簌簌往下落。
    羽人聽到了女子微弱嗚咽的聲音，心頭一驚，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上前，小心拾起女子剛包紮好不久的手放在掌心“曼兒，怎麼了，痛嗎？”
    “不痛……”女子卻順勢緊緊抱住眼前人，用幾乎泣不成聲的聲音說“一點都不痛……”
    羽人沒再說話，隻是輕輕拍著曼兒的背。你總逗我說你愛我，可你又怎知，在我的心目中，你的存在是何其的重要。別說一道傷，即使一根發絲，倘若是從你身上斬落，我也會不安。
    在不奈何中服侍曼兒的醫女們都是些才來修行不久的少女，用尤塔的話來說“這些孩子都是才來藥穀不久的，讓她們來照顧曼兒應該比較能合得來”。
    醫女們時常看到眼前俏麗的美人久久望著窗外出神，其中一個終於忍不住笑著道“他很強吧。”
    “誒？”曼兒微微驚愕，不解的看著她。
    “每年為了爭奪大人的醫牌不知要死多少人呢。能拿到大人醫牌的都一定不是尋常人。”
    曼兒點點頭，目光流向遠方，帶著些許崇敬的口吻說道“是啊，他很強。”
    “他待你真好。每次拿著醫牌來找大人的，要麼是疑難雜症纏身，要麼是一息尚存。”
    “就是說啊。有人缺了胳膊少了腿都未必有機會得到醫牌，他卻為了你手上的一道傷……”
    “真羨慕啊，要是也有人帶我這麼好……”
    曼兒淺淺笑著聽她們滿臉興奮的你一言我一語。
    倏忽三個人的目光齊齊望向身邊一直沉默的美人“他是你的愛人嗎？”
    被問的女子微微一頓，抿抿唇避開她們滿懷期待的目光輕輕搖搖頭。醫女們微微驚訝，下一瞬是死一般僵硬的沉默。
    滿園子草藥的清香隨著柔和的風一點點散開飄進屋子裏。女子細細呼吸著，莞爾輕笑，緩緩開口道一句“他是我愛的人。”
    六個字，帶著微微青澀的苦味，卻驚豔了那個陽光明媚和風煦煦的夏季午後。
    曼兒並沒有羽人那具純仙體那麼強大的愈傷能力。所以等傷口完全康複時已經過去四十多天了。
    曼兒將醫牌交給了尤塔。
    尤塔不輕不重的拍拍她的頭“下次小心點啊！”
    曼兒撇撇嘴本想反駁，驕驕的一揚頭，卻對上了一雙含笑的杏花眼，微微一怔，不甘的扯扯衣袖撇開了視線。
    尤塔的笑容，真的很親切，即使帶著那巴掌大的青黑色胎記，卻依舊讓人感到汩汩說不出的溫暖。
    “呐，你瞧，已經好了。”曼兒拉起羽人的手放在自己手上。
    羽人小心摩挲過女子纖細的手。他修長的手指雖然遠遠望去格外漂亮，卻因常年握劍而磨出了堅硬的繭子，觸在女子絲緞般的玉肌上，微微艱澀。仔仔細細確認了沒有留下半點瘀痕才點點頭放開手。
    曼兒柳眉一挑，調皮的笑看著他“這下你安心了？”
    男子卻並不理會，隻是自顧自的說教“下次小心點。”
    “是~”故意拖長音調，清澈的琉璃美目卻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紅潤飽滿的唇邊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
    羽人謝過邪醫，轉頭對曼兒道“去收拾東西，上路了。”移開一步又回頭補充道“我在外麵等你。”
    “知道啦。”
    曼兒離開時上前向邪醫道謝。
    美麗的醫者卻笑著擺擺手“要謝就謝送你來的人吧。”
    轉身便望見了那行靜靜等在暖陽下的挺拔身影。曼兒用力一點頭，笑著向他飛奔而去。忽的撲進他懷裏，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吊在那人寬闊的肩上甜甜道一句“羽人，謝謝你。”之後便看到那人輕輕牽動了唇角。
    夏天清而暖的空氣彌漫在清晨薄薄的水霧中，女子睜大雙眼，盈滿笑意的眸子仿佛要收納這一整個燦爛的晨曦，連那人一起。
    離開路上，曼兒纖細的手臂纏著羽人的胳膊撒嬌著道“羽人，教我仙術好不好，有羽人的血在身體裏，一定可以很快學會的。”
    羽人臉色一沉，沒說話。
    “羽人……”曼兒卻鍥而不舍的搖著羽人的胳膊。
    羽人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才開口道一句“這麼危險的東西你不該學。”
    曼兒小貓似的蹭蹭羽人的肩“可是這樣可以保護自己。”
    羽人摸摸她的頭“不用你動手，我會保護你。”
    曼兒一嘟嘴“可這樣我會變成羽人的累贅。”
    羽人卻說，我不怕麻煩。
    被他一句話瞬間堵回了所有言語，曼兒心間一急，突然口不擇言的提高音量“你現在在我身邊，可你能一輩子都在我身邊嗎？倘若你離開了，我怎麼辦？”話剛出口，曼兒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慌忙捂口改正道“不是，羽人……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說的對。”明明是用那樣無關痛癢的口吻說出的話，曼兒卻覺著胸口驀然一悶，忽的一下慌張站起身解釋“不是的，羽人……”
    “我不可能一輩子在你身邊。”羽人卻略略提高的音調強硬的打斷了她。
    曼兒張張嘴，愣了片刻，一垂目，默默坐回原處。
    明明不是這麼想的，明明是那麼那麼害怕失去你，卻為何會說出這樣殘忍的話。
    我不可能一輩子在你身邊……曼兒掰著指頭數了數，十個手指不夠用。一十個字，重重插進心裏，痛的不可言喻。
    “我教你。”
    之後一直到下一個鎮子之前曼兒再沒找到什麼說話的機會，便沒了言語。
    羽人下定決心教曼兒學習仙術，曼兒也下定決心要好好學。也許真的要感謝小時候羽人喂給自己的仙血，曼兒學的很快。
    當仙術和舞蹈融合的瞬間，身體便會有種難以言表的輕盈感，仿佛飛舞在雲端，舞綢劃過天際，飄逸而流暢。華美的舞姿無需多加裝飾，仿佛從心間流淌出一般。
    突然有一日清晨，羽人驚叫一聲“曼兒，我看到了！”
    曼兒身子一僵，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眼睛處尚布著金屬帶的男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仙氣……”這一句，羽人是笑著說的，伸出的手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我感覺到了。”他說。
    是呢，自己身體裏的這些仙氣，本就是羽人的。仙氣會不由自主的去尋找本體，而本體也理所應當的可以感覺到仙氣。
    “好看嗎？”曼兒含笑，淚光卻毫無預兆的在清澈的眸子中閃閃發光。
    羽人點點頭，接下來便是不遠處那嬌小的人兒突然飛奔過來，一把緊緊的抱住了他。曼兒在羽人耳邊微微哽咽著輕語“羽人，那天真的對不起。”
    “那天？”羽人尚不明所以。
    半晌的沉默，曼兒將羽人抱的更緊些“不要離開我……”女子將頭深深埋在他肩上“請羽人守護我……”
    那天，就是不明所以的對你說出“你能一輩子守在我身邊嗎……”的那一天。
    曼兒從來沒想……從來沒想要質疑你對我而言那必不可失的存在。
    羽人溫柔摸摸她的頭淺淺笑了“隻要你還需要我。”
    隻要你不厭倦我，隻要你不驅趕我，隻要你不憎惡我滿身髒亂汙漬，滿手血腥人命。隻要你還需要我，無論多久，我都會在你身邊，拚己所有守護你。
    這是從初次遇到你時，便許給你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