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桃夭（上）
    那一夜，曼兒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真實的仿佛觸手可及的夢。
    那個夢，開始於一個萬裏無雲、風和日麗的春末夏初日。
    一個梳著吉祥如意發髻，一身紫雲錦裙的女孩掩著麵匆匆跑過一條七孔長橋，“噠噠”的腳步聲伴著她頭上的金雀翡翠步搖發出的“嘩啦”聲，驚醒了那張本是岑寂的春末風景畫。
    女孩跑進了一片滿眼桃花盛開的桃花林，身後跟著幾個女官樣的人邊追邊喊“公主殿下，請您等等！”
    那掩著麵的女孩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被地上的一塊石頭絆倒，身子一搖，整個人便跌跪下去。她纖細的雙手撐著地，眼前是一彎清明水潭，潭中倒映著一張十分俊秀的麵容，除了眉心那道刺眼的傷。女孩呆呆望著水中的倒影愣了良久，忽的又哭了起來，曼兒這才看清，她的一雙星辰美目已是紅腫紅腫的。
    “這麼漂亮的美人，為何會哭呢？
    女孩匆忙擦擦淚，抬起一雙辰星美目略略張望片刻，隻見一棵桃花樹後走出一位白衣飄飄的男子來。那男子長的極其俊秀，一雙罕見的勾月美瞳嵌在狹長的鳳眼中，淺淺一笑，有著比女子更勝幾分的妖嬈。女孩一蹙眉，正色道“大膽，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我桃樹林！”女孩方才還哭的梨花帶雨，轉瞬神色卻威嚴的仿佛傲視群雄的王者般。
    “公主殿下，在下桃夭。”然後挑著一雙柳葉細眉久久打量著女孩，最終把視線定格在了女孩眉心的傷口處。
    女孩本就被他魅惑的眼神盯的渾身不自在，如今竟敢這麼坦蕩蕩的直視自己破相的麵容，神色一慌張“大膽！……”
    後麵的話卻還未說出口，男子已徑自走過來，纖細的手指優雅的摘下一朵翩翩桃花那向女孩額頭放去，女子下意識的向後躲，警惕的望著他，他卻隻是笑的溫柔。女子微微遲疑了片刻，僵持了半晌，男子卻依舊笑的如沐春風，一步步向女孩走來，到底將桃花放在了她眉心間的傷口處。隻見一道藍光閃過，方才還鮮脆的桃花竟變為精致無比的花鈿貼在女子的眉心。
    “公主殿下，這樣就更美麗了。”
    女孩疑惑的望著他片刻，低頭望了眼小水潭中的倒影，那裏果真映著一張美妙的麵龐，眉心處一朵小小桃花格外出彩。
    淚眼婆娑的女孩破涕為笑，一旁優雅倚著桃樹的男子隻是含笑靜靜望著她。“咳”女孩突然正了正神色，瞟他一眼，然後保持著目視遠方的姿態用依舊傲慢卻帶著幾絲感激的別扭語氣問了句“你叫什麼名字？”
    他卻笑的莞爾“在下剛才說過了，在下桃夭。”
    他依舊慵懶的靠在桃樹上，女孩卻不知為何竟被他這般隨性的姿態吸引了，真是個漂亮的人，偷偷瞄一眼，再瞄一眼，直到一個不小心撞上了一雙仿佛展翅欲飛的丹鳳美目，女孩慌亂的移開視線“桃夭，你騙人！怎麼會有人叫這麼奇怪的名字。”
    “公主殿下這麼說在下很傷心呢。”他微微蹙眉，竟擺出一臉委屈的表情。
    女孩本是瞪他一眼，卻不覺被他一雙含笑的魅惑勾月美目更深更深吸引了。這個人，真的真的真的很漂亮呢……方才堅硬的語氣也漸漸緩和下來“桃夭，是逃之夭夭的桃夭嗎？”
    “是，公主英明。”他彎成弧的唇角，和那天明朗的陽光一樣耀眼。
    “公主，您在哪裏啊——！”遠處的喊聲越發清晰，女孩望一眼聲音傳出的山頭，再回頭去看那人，卻已經不見了。
    山頭上已經可以看到那些一路追著女孩來的女官們了。她們滿臉焦急的向女孩跑來“公主殿下，可算找到您了，您這是要奴婢們的命啊……”
    “你們剛才看到附近有人嗎？”
    “人！？”女官們各個瞬間瞪大了雙眼，慌張著問“什麼人？”
    “傷害到您了嗎？”
    “要不要下令搜山？”
    女孩卻隻是心不在焉的朝四周環視了一圈，擺擺手“沒那麼嚴重，是個好人。”
    女官們聽的一頭霧水卻也不敢多問。
    ……
    “桃夭，你看，我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
    “恭喜公主，要是不會留下疤就好了。”
    “桃夭你還真是不會說話呢。”
    桃夭先是微微詫異的望了她片刻，轉而又優雅的輕輕笑出了聲。
    “誰許你笑的啊！”
    “公主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誰要你假惺惺的恭維。”
    “公主殿下，桃夭從來不說假話的。”
    “這還差不多。”
    ……
    “桃夭，我今年十六歲了。”
    “哦，這麼說在下認識公主已經四年了。”
    女子莞爾一笑“算的還真清楚。”
    “公主想聽聽更清楚的嗎？”
    “更清楚？你說說。”
    “桃夭認識公主已經整整四年又二十七天了。”
    ……
    “桃夭，父王為我訂婚了。”
    “哦，哪國王子有這等福氣？”
    女子瞪他一眼然後久久望著他。
    “公主怎麼這樣看著我？”
    “難道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恭喜公主，要在下備份禮送給您嗎？”
    ……
    “桃夭，我喜歡你。”
    ……
    “桃夭，我要你帶我走。”
    ……
    “桃夭，若是大婚當日你還不來搶走我，我就血濺喜堂。”
    ……
    “向你取件信物，我若有心，即使你化成灰，我也必然回來娶你。”他從女子頭上取下了一支發簪。即使是在夢中，曼兒也看的清明，竟是白天裏在書房中看到的那隻潔白似雪的桃花白玉發簪。
    女子仰頭看著他的星辰美目中滿是依賴與幸福“我信你……”
    那美麗的公主美目一合，整個身子便毫無知覺的倒了下去。他忽的緊緊抱住了她，滿樹桃花簌簌飄落。片刻之後，他卻隻是扶著她的脖頸將她輕輕放在地上，然後便消失不見了。
    ……
    後來……整個夢境陡然一沉，竟有汩汩血水從上澆灌而下。
    “啊……”曼兒悶悶的尖叫一聲，就這麼生生被驚醒過來。
    剛才那些，都是什麼啊……用手拭去了額角滲出的細密的汗珠，曼兒隻覺著陣陣口幹，便翻身下床去找水喝。
    順著長廊走到盡頭，向右一轉推門出去便可以到達中庭。兩樹白桃下演著一口古井，井水格外甘甜清冽。曼兒卻鬼使神差的向左拐過去。她想去書房，她想再去看看那支夢中也見到了的桃花白玉簪。
    “吱”的一聲推開書房門的瞬間，曼兒是生生僵在了原地。若不是隨著羽人出生入死習慣了，看到這樣的場景，一般人定是會嚇的尖叫一聲昏死過去。
    滿屋子都是讓人不安的刺鼻的血腥味，床腳邊倚著個披散頭發的人，那人氣息紊亂，手中緊緊攥著那支桃花白玉簪子。隱隱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曼兒隻看的清他一身白衣被大片大片的黑色汙染的麵目全非，但經驗告訴曼兒……那是血……很多很多的血……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那人麵帶倦色的抬起頭來。隻見他……長的極其俊秀，一雙罕見的勾月美瞳嵌在狹長的鳳眼透著幾分更勝女子的妖嬈。
    好眼熟……好眼熟……曼兒忽的恍然大悟過來“你是那個夢裏的人！”
    “夢裏的人……”那人蒼白的唇角淺淺彎出一道漂亮的弧，柳眉一挑調笑道“姑娘說的莫非是夢中人？”
    “夢中人……？”認出了不是什麼素未謀麵的奇怪人，曼兒竟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偏著頭忽閃著一雙琉璃眼不解的望著他“是那個公主殿下嗎？”
    公主殿下！？……他微微驚愕的望著她，半晌才撇開頭帶著笑意道了句“真是個壞孩子的呢，雖說我現在身受重傷，可是隨意偷窺別人的心事，還是很過分呢。”
    他麵色慘白的勝於他一身翩然白衣。
    “不是的，我……我才不是偷窺別人的心事呢，我是在夢裏看到的……”曼兒理直氣壯的直直腰板，那人卻一臉不信的望著她。
    曼兒被他盯得心虛，明明沒做壞事……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四處亂飄的目光再次注意到了他身上大片大片的血痕“我去拿藥給你。”
    女孩隻顧著急匆匆的一路小跑著去找藥箱，並未留意聽身後傳來的一聲輕笑“嗬……”
    待女孩再回來時，那人早已不見了。空留一地暈在月光下黑漆漆的冷血提醒著這不是一場夢。
    在下桃夭……在夢中，那個人是這麼說的吧……
    大開的窗吹來陣陣涼風，曼兒忽然覺著冷，渾身一顫，便走上前關窗。透過寬敞的窗格，漆在眼中的是漫山望不盡的桃花林，在幽幽的路燈旁紛紛落英如雨。
    曼兒喝過水後想回屋接著睡覺，可不知為何還沒走進屋子裏忽的就想起了那人鬼魅的模樣和一地汩汩的鮮紅血色竟很難得的渾身微微顫了一下。
    果然……還是去透透風比較好吧……去透透風吧……
    走上欄台，抱著雙腿找個月光淋的到的角落縮著身子低低念了句“羽人……”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盡管方才的恐懼讓女孩努力張大了雙眼，可最終還是敗給了陣陣襲來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