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花千樹
    羽人被拜托任務總是通過一些通身漆黑雙拳大小的鳥。起先曼兒以為那是烏鴉，後來經羽人說明了才知道那叫“傳書鳥”，其實有黑白兩色，隻是白色較為罕見，是種專供殺手和雇主秘密傳書用的鳥。而事實上，準確的說，傳書鳥並不是鳥，是通靈。通靈會認人，即使是兩個素未謀麵的人，隻要對通靈說出對方的名字，通靈便一定會找到他。但通靈一頓可吃下一頭牛，所以養得起如此凶殘禽類的人也定不是尋常人。對真正的鳥類來說，通靈的存在就像對於人類來說妖的存在一樣。
    消息時通過鳥冠傳遞的，隻要接收者的手指碰到鳥冠，鳥冠便會發出幽幽藍光。聽羽人說，這時消息便會傳進大腦中，若是羽人接受了，鳥冠便會變成紅色，若是羽人拒絕了鳥冠便依舊是藍色。手指一旦離開鳥冠，無論什麼顏色的光都會不見。
    那天曼兒見到一隻白色的傳書鳥飛來，羽人的手指在觸到鳥冠後很不自然的陰沉了似乎猶豫了很久，但那鳥冠最終卻還是變成了紅色。曼兒本能的覺著不妙，但本著“羽人不會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的想法便什麼也沒說。
    接到任務後，光是趕路曼兒就隨著羽人走了約莫十天，道路越發偏荒，風景卻越發自然怡人，直到登上一座滿是盛開桃花的高山。
    整齊排列的道燈一直延伸到山腰，盡頭立著一座巨大宅院，嵌在繁盛的花叢中，美的令人心慌。在桃樹間穿行有種很虛幻的感覺，仿佛整個人飄在雲層上。
    女孩抬頭看橫在天空裏的牌坊，很漂亮，蒼勁的字體卻剝落了不少漆色。再仰起頭來仔細瞧瞧才發現並不是座普通的宅邸，三四層高，壯觀的異常。扭曲的光線投在死沉沉的屋簷上，鬼氣森森。屋內奇特的采光使長廊間一明一暗，似有若無。行在其間，就仿佛遊動在五彩清池中的魚，幽幽幻幻。女孩不自覺抱緊雙臂。總覺的，有那麼點冷颼颼的。
    “你在這兒住幾天。”到達宅邸最東麵的房間後，羽人小心推開了隔窗，這屋子興許是太久無人居住的緣故，四處都蒙著層厚厚的灰土，輕微的動作便會換來瞬間煙塵彌漫。羽人揮著手把頭撇向另一邊，像是自言自語般的低聲念叨一句“看來要大掃除了。”
    “那羽人呢？”女孩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桌麵，指尖染上厚厚一層灰，撇撇嘴，對著指尖吹了幾口氣，沒吹掉。忽的仿佛想起什麼似的，笑盈盈的在堆滿塵土的桌子上一筆一劃的寫下“羽人”。
    “我明天出去。”
    “……恩。”曼兒其實還想再問些什麼，張了張口卻終是一句話沒說出。羽人說要收拾屋子然後便出門去找水。女孩望著他英俊的背影再度行入那光怪陸離的長廊中，心中突然湧出一股說不出的奇異感覺。直到看著那熟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愣愣的低頭去看桌上自己寫下的娟秀的字體，不知不覺竟陷入沉思。
    她就說自從走進這片桃花林中總感覺那裏怪怪的。羽人表情中的沉重，並不是錯覺……她從來不曾見到羽人向來清爽的麵容中久久刀子般深深刻著這樣壓抑的感覺。看來這次要殺戮的對象，應該很難對付吧。
    看他一遍遍擦拭著明明已經鋥亮的劍身，女孩撐著下巴故作輕鬆的問一句“什麼時候回來？”然而事實上，她不敢看他，她怕自己的不安會一不留神就被異常敏銳的羽人察覺出來。所以隻是低著頭久久望著茶杯中氤氳出熱熱的水汽。
    “也許三五天，也許更久些。”
    “這樣啊……”握著茶杯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卻依舊不敢抬頭。
    羽人到底還是聽出了曼兒語氣間的失落，令她安心似的淺淺一笑“放心吧。”
    “……恩……”遲疑著應了句，埋頭呷了口茶。
    天尚未亮，女孩不安的睡夢被一聲輕輕的合門聲驚醒。額上是昨夜夢魘留下的細密的汗珠。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呆呆靜坐了片刻突然跳下床抓起外衣衝出了房間。從高樓的空台上可以眺望到羽人在薄薄的晨光中步履輕盈的漸行漸遠。
    明明早已習慣了他的不辭而別，明明知道他會在幾天後如期而至。可是為何，為何這次總是放心不下。回頭望望陰森森的宅子，是它在作怪嗎？……
    不安就像這片沉重的陰影般死死籠罩著自己，女孩折身飛快奔向樓下。用力推開年久失修“吱呀吱呀”大叫的宅門，一直追石板路的盡頭。抬眼可以看到的是羽人英俊的身影和大片大片夢境般的桃花林。
    羽人突然頓了頓身子，沒有回頭，柔聲道“回去吧。”
    女孩十指相扣突然不知該說什麼，低垂的頭一直不敢抬起來，半晌才緩緩道“羽人……會回來的吧……”
    久久的沉默，細風輕輕擦過美的溫柔的朵朵桃花發出好聽的沙沙聲“……當然。”男子的語調聽著堅毅無比確信無疑。然後便消失在了桃林的盡頭。
    為了你，也會活著回來的。
    女孩忽然抬起的頭，淚痕滿麵。回過神來一邊笑著一邊胡亂的擦幹淚珠“真是的，我在哭什麼啊……”
    然後頓了一瞬呆呆望向眼前已沒了那人身影夢一般的桃樹林，自言自語般低聲喃喃“羽人從不騙人的……”
    微白晨光在女孩緊閉門窗的屋內投下霧一般的光影。女孩是被窗外幾聲清脆的鳥鳴驚醒的。揉揉惺忪的睡眼，懶散的披上外衣翻身下床。推開大門，潮濕的水汽和清苦的土腥味與她撞了個滿懷，偶爾會飄來陣陣桃木特有的香氣，屋裏幹燥的灰土味瞬間被濕潤的空氣衝得很淡。凝在矮木枝上晶瑩的露水順著蒼青的葉脈抖一抖掉在地上融進土裏。
    自己從不問他接了什麼樣的任務，去了哪裏，亦或是殺了什麼人，習慣了等待，堅信著羽人是從來不會騙自己的，便無論多久也能認真的等他回來。
    桃樹林中的陽光總是朦朦朧朧的，照在清晨的水霧上，有時可以看見折射出的七色彩虹。女孩趴在半敞的窗口，保持著羽人時常沉思時的姿態。陽光照進來，她覺著刺眼，便縮回陰涼的屋子裏。
    這已經是羽人離開的第三天了。
    天上紛紛揚揚的掉下了花，浮在開闊的碧水上。女孩接住一朵，粉色的，柔軟的。女孩丟掉花瓣，再接住一朵，絳桃紅豔的顏色在白皙的掌中幾乎化成血滴流下來。現在的曼兒早已不是那個不懂事的孩子了。她完全明白羽人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危險。顫著手小心的輕輕將花瓣扣在掌心中，仰頭看著碧藍的天，清澈的眸中，沉著一潭深深的不安。她希望羽人平安，隻要平安就好了。
    曼兒閑來無事趴在長廊裏，雙手撐著下巴甩搭著小腳，抬眼望望偌大的庭院，想來自己還完全不清楚到底住進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雙手一拍，喜喜一笑那就這麼辦好了——桃園一日遊。桃園是曼兒給這處壯觀的大宅子擅自起的名字，誰叫這兒到處都種著桃樹啊……
    雖說這宅子大的異常，可到底也和以前住的地方差不多，除了那時兒讓人覺著脊背發涼的怪異采光。忽明亮忽昏暗，忽絢爛忽滄桑……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盡頭。眼前是安置在這條長廊上的最後一件屋子。曼兒推門而入，沒有古板的“吱呀”聲，一切靜的讓人心慌。不同於其他房間都落滿了灰塵，這間屋子第一眼望上去就幹淨的讓人有種奇怪的違和感。
    曼兒微微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走了進去，四下打量一圈，應該是書房吧。高大的博古架旁立著好幾座整齊擺滿書本的書架，畫筒裏裝滿了卷軸，有些甚至比她還高。一把藤椅，一張木桌，桌上的筆架懸著幾隻精致的毛筆，旁邊的宣紙展展的鋪開，曼兒用手指輕輕滑過，軟軟的紙麵帶著涼涼的觸感很舒服。可最令她吃驚的是——沒有灰，這裏竟然真的沒有半點灰！
    驚訝之餘，一個分外精致的長方形盒子落入了她的視線中。那盒子上精致的紋飾和這過分書香氣的屋子格格不入。曼兒小心翼翼的拿下來，緩緩打開，裏麵赫然盛著一支潔白似雪的桃花白玉發簪。看到發簪的那一瞬曼兒愣住了。一路看過來她都認為這間宅子的主人應該是個年輕男子，可是既然如此這兒又為何會有女子用的發簪……
    果然這間宅子甚是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