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鴛鴦劍（上）
    羽人果然來了。
    當那行英俊挺拔的身影走進這昏幽幽的劍塚時，卷在他衣帶上的幾縷明豔豔的光也隨之飄了進來，曼兒眯眼，那白亮亮的顏色著實刺眼。伴著“砰”的一聲巨響，半開的石門又沉沉的閉合了，環繞著羽人的光環也漸漸暗去，直至消失不見，一切又恢複為原先那沉沉悶悶的樣子。
    被忽冷忽熱的池水折磨的滿臉通紅的女孩瞬間綻出一朵格外興奮的表情“羽人！”
    聽到曼兒的聲音羽人滿是焦急的臉上頓時也掠過一絲欣喜。
    “終於來了。”女子收起了方才不斷擦拭的那把斷劍站起身來“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放了曼兒。”
    “這可不容易。”女子踱著步子繞到羽人麵前攔住了他的路。
    羽人皺起眉頭。女子卻得意的一彎唇角“哦，對了，你的眼睛看不見是吧。”她笑的詭異“那我來告訴你好了，她現在在我的劍池裏。這個你明白吧，我的劍若是受了傷，她也不會好過。”
    羽人緊繃的表情像是聽懂了什麼，可是曼兒不懂，什麼叫‘我的劍若是受傷了，她也不會好過’，可直覺告訴她，事情正向著越來越不好的方向發展“羽人你別信她，我就是被綁起來了而已。”
    羽人略略遲疑了一下，那女子挑起眉看他“不信？”然後笑的更加狡黠“那來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
    她舉劍向羽人攻擊，羽人接了下來，利刃相撞的那一刻女孩渾身一顫，一陣劇痛，卻緊咬著唇不肯嗚咽。
    羽人蹙眉。
    “羽人，我沒事，她騙你的……”尖銳的痛卻讓女孩渾身一顫，淚眼婆娑。
    那女子被羽人用力推開了，女子輕蔑的瞥她一眼“小丫頭挺堅強啊。”然後再次舉劍向羽人擊去，羽人側身劃開一步躲開了。
    “曼兒……”敏銳如他，自然會聽出女孩的逞強，眉頭緊鎖，羽人的表情瞬間陰沉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女子停在了一把青跡斑斑的銅劍上幽幽開口“你還記得這劍塚嗎？”
    ……
    “當年你殺了鑄劍師後這劍塚就荒了。已經五年了。鴛劍半年前也自盡了。”女子似在回憶，說話間目光轉向了那把被她精心收起來的斷劍，此時她張狂的表情全然不見了，凝視的眸子中滿是溫柔。
    “鴛劍？”
    “是，鴛鴦劍，沒聽說過嗎？”她挑起眼看羽人的模樣滿是譏誚“自你毀了這劍塚，鴛劍就半瘋半好的，半年前我們在伊水鎮上看到了你帶著這個小女孩”女子一揮劍將劍尖直指劍池中的女孩“鴛劍受了刺激，又發瘋了。他要殺你，我攔不過，他就把我砍成了這幅模樣。後來待他清醒過來……就自盡了。”
    羽人一直沉默著聽，終了，低聲喃呢了一句“來報仇的是嗎……”
    “沒錯，我要殺了你！”女子欣喜的表情因為發狂而變的猙獰，加上滿臉的刀疤，越發可怖。
    羽人低低歎口氣，輕描淡寫的道了句“你沒有勝算的。”
    女子大喝一聲“丟掉你的劍！”
    即便曼兒隻是個孩子，可她也明白，在殺戮的世界中，若是丟掉劍……“羽人，不要聽她的！”
    “立刻，丟掉你的劍！”女子寒著臉又重複了一遍。
    “哐當”一聲響，在曼兒詫異的目光中，羽人寒氣逼人的利劍筆直墜地“這樣可以了嗎？”
    “羽人，你在幹什麼啊！？”你瘋了啊！這樣不是就變的任人宰割了嗎！？曼兒又是急又是怒，奮力的掙紮牽著水中的鐵鏈“嘩啦嘩啦”直響。
    “哈哈哈哈哈——！”鴦劍笑的更加猙獰，襯著她滿臉的疤痕格外可怖“受死吧！”再次舉劍，向著羽人飛身刺去。
    “不要——！”曼兒顧不得捆著自己的鐵鏈，高聲驚呼，掙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潑在臉上像淚一樣。眼看著她的劍已經穿透了羽人的身體，曼兒幾乎是傻了似的瞬間渾身僵硬如石頭……“羽人……”
    羽人的身影卻漸漸輕薄漸漸透明，忽的便幻化成了煙霧，待鴦劍看清眼前的景象時羽人已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你……”女子僵硬的回頭，滿眼難以置信的望著身後的男子。
    曼兒頓時長長舒口氣，緊繃著的心也隨之放鬆下來。
    羽人的表情依舊平淡“妖，你當然不會明白，這叫仙術。”
    “仙術，你是……”在自稱鴦劍的女子瞬間僵硬的表情中，何嘉曼第一次目瞪口呆的理解了羽人真正意義上的強大，身為仙，而不是妖的自傲與強大。
    羽人緩緩張開雙臂，屋頂驟然凝聚起了刺眼的光。眨眼的功夫那團光球又幻化為六根耀花雙眼的光棒。手腕微微用力，便牽引著六根光棒脫離了遠處。鴦劍見情勢不妙轉身便逃，光棒卻仿佛有意識一般頻頻撞在牆上又被彈回，四處飛竄，幾尺之遙的追著女子。整間屋子都被那金閃閃的光芒照的透亮。
    鴦劍到底沒有逃過，其中一根斜斜插入了她的胸腔。受傷的女子頓時慢下步子來，其餘五根也漸次穿透她的身體。當六根光柱全部貫穿她的身體後，又是一陣刺眼的光，女子的雙腳便被定在了地上。
    羽人依舊氣定神閑的站在原地“我說過的，你沒有勝算。”
    “仙啊……”她沾滿血的唇角懸著詭異的笑容，曼兒本能的覺著不妙，小聲喚一句“羽人……”
    “嗬嗬……”她繼續幹笑兩聲“當殺手的仙還真是少見。”她言語中的嘲笑之意再明顯不過。
    曼兒看到羽人微微皺了眉。這個連她都明白，仙，本就是和妖不同世界的存在，本就該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羽人……曼兒擔心的向望他一眼，可羽人的表情很快又恢複如常。
    鴦劍打了個響指，那脆亮的一聲在岑寂的劍塚中格外清響。包圍著劍塚的熊熊火焰再次將昏昏暗暗的荒屋照的白亮起來，她垂著血滴的唇角掛著自傲的不可一世的笑容，映襯那豔豔的火光過分刺眼了“那用你的仙術，可以阻止熔爐中的地獄之火嗎？”然後她仰起一雙不服輸的眸子直直盯向羽人，忽的又哈哈大笑起來，微微眯起眼，目光陡然一寒冷奮力將手中的劍扔進了滾燙的火焰中。
    鴦劍觸到火苗的一瞬間，曼兒隻覺著一股鑽心的劇痛從腳底直刺刺的穿入，閃電般的迅速傳遍了全身。每個細胞像是被鋼鋸生生鋸成兩段般，又像被千萬隻白蟻啃噬般……
    一切來的太快也太出乎意料，女孩清美的琉璃瞳因疼痛而瞬間放大，纖細的手臂不覺纏緊了粗重的大鐵鏈，堅硬的金屬狠狠硌在雪白的肌膚上烙出一塊塊紅斑，女孩滿眼重疊著那滿臉傷痕女子猙獰的笑，她甚至來不及驚呼出聲，大顆大顆的淚珠已打濕了精致的麵龐。
    羽人沒想到那女子為了報複自己竟將與自己生命息息相關的鴦劍扔進了火海中，她既是劍妖，那便意味著她是依劍而生，若是劍不在了，她自然也沒命了……
    可是令鴦劍也沒想到的是，羽人竟毫不猶豫的飛撲上前將手伸進了烈烈焰火中，生生握住了已經在漸漸熔融的鴦劍。
    鴦劍離開火海的一瞬間，折磨曼兒的痛感也隨之消失了。得到釋放的女孩無力的癱在了水池中，方才被用力撕裂的神經半晌還連不起來，直到那雙毫無焦距的琉璃眸呆呆的對上了羽人絲絲冒著白煙的手臂……“羽人……”曼兒像是從噩夢中醒過來似的“羽人！”驚呼一聲，鐵鏈被震的“嘩啦啦”直響，鐵器撞擊在被勒的青青紫紫的瘀傷處，又是一陣驚心的痛，曼兒倒吸一口涼氣，抖著身子跌在了水池中。
    羽人在聽到她挑釁的笑聲時就隱隱覺著不妙，明明已經死到臨頭了卻還能保持樂觀膽魄的，他不認為在這濁濁世界中能有幾個。當然，鴦劍並不包括在其中。
    在這寒淒淒的劍塚中，關著曼兒的水，是熱的，這在他進入這破敗的屋子時就感覺到了。隻可惜，他還是反應遲了。羽人握著鴦劍的手被烈火燒的焦黑，整個劍塚中甚至可以聞到一股皮肉烤糊焦苦味道。
    “羽人……”曼兒的哭泣聲低啞如自言自語，新落下的淚水覆蓋了方才因疼痛而滾落的淚跡。
    羽人的表情，是憤怒的，那是何嘉曼第一次看到向來溫和的羽人額角暴起了青筋，他步步逼近被光束死死困住的鴦劍，用一種低沉到令人發怵的語氣一字一字的說“你既知道當殺手的仙少見，還要這麼勇敢的挑釁我嗎？”
    鴦劍滿是疤痕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卻隨即冷哼一聲倔強的把頭撇開了。
    羽人緩緩抬起另一隻手，他的骨節蒼白的可怕。何嘉曼當然不知道，方才鴦劍墜進火焰中的那一瞬間他驚恐的心髒幾乎都要停止跳動了。
    羽人的手指猛的戳向鴦劍的雙眼，鴦劍本能的緊閉雙眼，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難以置信的睜開雙眼，發現羽人的手指就停在自己的眼前。
    “我雖殺不了你，能讓你體會到失去珍惜之人的疼痛也算值得了……”鴦劍的低聲耳語於羽人而言卻轟鳴仿佛驚雷般。
    連他都不知道，自認為對待萬事萬物都仿佛過眼煙雲的自己，竟是這般害怕失去那個任性妄為的小女孩。
    手指微微向上，他摘下了懸在她額前的玉墜，鴦劍方才還傲然的雙目瞬間黯然，羽人收回了六道光束，隻聽“哐當”一聲響，那女子死了般直挺挺的倒地。
    羽人拾起了方才自己丟掉的劍，走到曼兒身邊，精準的砍斷了鎖著曼兒的鐵鏈，小心的把渾身瑟瑟發抖的女孩抱出水來，滿身瘀痕的女孩頓時飛撲進他的懷中，緊緊抱著眼前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羽人，對不起……對不起……曼兒再也不任性了……”
    羽人隻是淺淺彎彎唇角寵溺的摸摸她的頭。